标题:
[同人]
【仙三/流三】风华 by 丹枫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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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文库搬运工
时间:
2009-3-25 16:52
标题:
【仙三/流三】风华 by 丹枫白露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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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住的地方,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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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方在京城,不是最大,却绝对最热闹;不是最气派,却绝对最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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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并肩的三栋高楼,门口端丽又不乏气势地书写着的匾额,在沉默中炫耀着它京城第一楼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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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所谓的京城第一楼,不过是男人们最喜欢,却又最瞧不起的,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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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朦胧的最初的记忆,是在三栋楼后面别致的小楼上,母亲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一支大大的毛笔,笔尖的墨迹光鲜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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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至今仍然记得,当时那房间里飘逸着的淡淡的优雅的薰香气息,以及母亲一头乌黑的长发直直地垂下来,在投进小窗的日光下微微泛出点深蓝色的光泽,发丝披散在地上,在墨迹未干的匾额边打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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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笑容恬静而端庄,寿,我给咱门口重写了块匾额,你瞧,好不好看?于是三岁大的三井懵懵懂懂地爬进母亲温暖的怀里,向下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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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第一的青楼,只不过是最最俗气的地方,却有个雅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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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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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初认识的两个字,终于成为陪伴了他一生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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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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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在岁月的潮水中默默走来,又默默离去的男人,他的一生可能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场梦,没有在历史的记忆中浓墨重彩地刻下自己的名字,却把这两个字永远地留在了他的生活着的那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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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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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风华。
作者:
文库搬运工
时间:
2009-3-25 16:52
第一部 风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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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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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出生在风华楼,一个在青楼里出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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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年纪大一些的姑娘们说,他出生的那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雨,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一直发着高烧昏迷不醒,三天三夜嘴里念的,都是一个叫三井的人。她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还是为他起名为三井寿。叫做寿,是因为希望这个名字可以为他的母亲带回健康,并且可以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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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果真在他得到这个名字的第二天醒过来了,她在得知儿子的名字之后只是微微一笑,神情恍惚地念了一句,哦,三井寿……嗯,就叫这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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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有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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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他想想,这个名字只不过来自于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和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在他的母亲还昏迷不醒的时候,由着一群风尘女子用着并不聪颖的头脑拼凑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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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就像一个儿戏,如同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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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三井是不是真的就是自己父亲的名字。母亲只是接受了这个名字,并没有承认它。从三井有记忆开始,他只是听着她叫他寿,一直到她去世,那张秀丽娇艳的嘴中,再也没有提起过三井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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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井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他知道,那个人绝对不是风华楼里来来去去过往的客人之一。因为她从来没有接过客,因为她是这家风华楼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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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母亲为什么会又有了他,他从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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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没问过母亲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除了八岁的时候,他问过父亲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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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盯着他的脸狠狠地看了半天,然后说,等你长大了,会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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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长大后不只一次地照母亲留下的那面铜镜,总是看见那张英俊的,却过于柔美的脸。他知道那英俊来自父亲,那柔美来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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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她现在再也没有机会看见这张脸。所谓父亲,不过是使她痛苦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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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记得那天晚上母亲独自一人在小楼里抚琴,琴边放着一壶烈酒。她一边弹琴一边慢慢地喝酒,美丽的脸上始终冷冰冰的没有半点表情。直到酒壶空了,人也醉了,琴弦啪的一声断开,双手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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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扑过去搂住她,她颤抖着肩膀终于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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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娘错了,你要恨我就恨吧,我根本不该把你生下来,或者不该把你生成男人,不该啊……将来,将来,你要怎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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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搂住母亲的肩膀。娘,我不恨你,你要是觉得不妥,就把我当成女孩儿来养吧,在这里,你能活得下去,我就也活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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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很认真,尽管带着八岁孩童的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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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他开始跟母亲学琴棋书画,学唱歌,学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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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曾经是个富家小姐,尽管不知为什么成了这风华楼的主人,她仍是京城里最有名的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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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继承了她身上的一切,相貌,才华,智慧,甚至是气质——那一身的绝世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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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他真的没有恨过母亲,尽管他总是同自己生活的地方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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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开始恨母亲,是在十岁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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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青楼里常常会发生的事情,姑娘和客人之间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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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毫不犹豫地惩罚了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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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是你生活的依靠,在这里生活的人,没有资格自命清高!她说,声音严厉不带一点感情,回自己的房间里待着去,到明天早上之前不准出门,不准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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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看着那个女人从门里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倔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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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经过身边的时候三井听见轻轻的,淡淡的一句话,这样的日子,我再也不要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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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的房间在三楼,因此后来她跳下来的时候,没有什么痛苦就直接死了。三井看着她跳下来,头砰的一下碰在石板地上,血和脑浆红红白白地溅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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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当场就哭了,母亲赶来的时候只是看了一眼,淡然说,哭什么,是她自己想不明白,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该哭的是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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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井从风华楼跑出去,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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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街上拼命地跑,不小心撞上了游夜的马车,马车的四周全是人高马大,佩戴刀剑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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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滚开!他听见一个粗壮的男人这么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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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犟地站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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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招来了一顿拳打脚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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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跌倒在地上,仍是不肯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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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侍卫抽出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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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他听见一个清脆的童声。接着一个比他还小的男孩儿从马车中走下来,衣着光鲜而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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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三井。为什么不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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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哈哈一笑,爬起来,一拳头打过去,周围是一片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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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个比他还矮着半个头的小孩子只是一伸手,就挡开了他的拳头,又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个狠狠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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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力量使他再次跌坐在地上,他听见那个童声冷冷地说,功夫这么差还敢对我动手,真是无聊,算了,我们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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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迷迷糊糊地在街中间躺了不知多久,周围来来往往地没有一个人管他。最后他自己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回风华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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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什么是功夫?我要学功夫。依然是恨母亲的,但是他不想再受这样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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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看了一眼他满身的伤,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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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你看见了吗,这满身的伤,就是这个世界人同人之间的差别,改变不了,不能反抗,就只能委曲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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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三井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义,直到许多年后,那个声称要认他为子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明白,什么叫做改变不了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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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时母亲只是说,看你,快去换身衣服,洗脸上药,别等脸上留下疤了,消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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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换了一身白衣,为了那个死去的女人而穿的,因为他知道,风华楼里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即使是为了死去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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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三井寿再没有换过那一身白,他的下巴,真的永远地添了一道淡淡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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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母亲把三井叫过去,指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人说,来,寿,快磕头,叫师父——仙道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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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什么都没明白,但是还是磕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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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摸摸他的头说,不用了,我也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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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三井寿十岁,开始学武艺,师父是朝里的将军,不知为何会认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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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仙道彰九岁,他的父亲新收了一个徒弟,住在风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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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将军还有一个弟子,是皇宫中住着的贵不可及的人,他并不知道京城中有个叫做风华楼的地方,也不知道里面住着一个叫做三井寿的人。他只记得,在他八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有个无理的小孩冲撞了他游夜的马车,被他狠狠地赏了一个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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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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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的童年过得形单影只,直到十岁的那年,才遇见了同龄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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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武的老师有个儿子,叫做彰,比他小一岁,却长得比他高大,武艺也比他好得多。那个小子被带到风华楼的时候脸上带着阳光一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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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可以这样笑的。他的母亲常常对他笑,温柔的,轻轻的微笑,然而总是含着淡淡的忧伤;风华楼里的姑娘总是笑着的,无限娇媚,艳丽的笑,但是三井看得见那当中的虚伪;风华楼的客人们也常常笑着的,不过笑容下说不清掩藏着多少的空虚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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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彰的笑是真正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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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那样笑着,然后说,三井,你长得真好看,和女孩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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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没有恼火,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长相的确如此,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是个女孩,这风华楼里的所有人,都会比现在高兴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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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你大,你该叫我哥哥。他只是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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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彰回答,说起来我还算你师兄,我就叫你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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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认识的第二个同龄人,是个真正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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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十三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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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一身大红衣衫的十二岁少女脸上脂粉不施,却异常明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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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卖艺不卖身,她盯着母亲的眼,坚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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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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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抽出五彩的羽扇轻轻一扬,小楼里顿时流泻出美丽的光华,她翩翩起舞,犹如一只翻飞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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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三井看得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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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舞毕,她飘飘然站定,鲜红的裙摆还没有落定,眼睛却只是看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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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于是说,嗯,你就叫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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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风华楼里多了一个舞者,红衣彩扇,卖艺不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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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三井在庭院中练剑,想到了彩子的舞,随手划出一剑,以剑代扇,模仿起那个舞姿。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彩子定定地站在面前,眼睛里满是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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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跳得真好,跟谁学的?那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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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三井收起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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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是问跟谁学的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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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不过她跳得比我好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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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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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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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沉默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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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以为我才是风华楼里跳舞跳得最好的,这样看来你妈妈才是。她摇头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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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呢?三井好奇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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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如我。彩子回过头来拌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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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三井想了一下说,我妈妈是比你跳得好一点点,但是我比较喜欢你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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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笑了,三井发现那也是真正的笑容,甜美又可爱的少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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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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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叫三井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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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寿,我记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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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彩子在母亲的门前跪了整整一夜,求她教授舞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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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是倔强的女孩儿,什么都要学到最好的,这一点和母亲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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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三井把那个舞用剑又跳了一遍给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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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眨眨眼说,寿你真不适合学武艺,光练剑你就没那个天分,倒是跳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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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的?三井争辩,我昨天还胜你一次,就快超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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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让你,你比我还差远了。嗯……可能还不如十一皇子,人家可比你还小两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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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皇子就是师父的另一个徒弟,虽然没见过面,但是三井没来由地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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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比过你怎么知道?三井气呼呼地丢下手中的剑,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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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走啊。彰追上前一拉,三井一个站不稳,倒在他怀里,挣了一下没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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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光比力气你就不如他,人家的剑法也不像你,跟跳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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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他气得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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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放,彰笑嘻嘻地搂着他,忽然在他脸颊边一亲,在耳边轻轻说一句,我没骗你,你跳起舞来,真的很美很美,跟你妈妈一样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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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突然不再挣扎,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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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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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要不要我再跳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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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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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放手,把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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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乖乖放手,捡起剑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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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接剑过来,装模作样看了一眼,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一挥手一个轻灵飘洒的招式向彰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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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彰,我叫你再说我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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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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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白衣蓝衫的两个俊雅少年,在风华楼的庭院里你追我逃地好不热闹。引得后来到来的红衣少女一声惊叫,接着咯咯地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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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正是满园枫叶飘落的一片秋凉,风华楼的小楼边因为三个少年而终于多了些纯真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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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小楼上雅致的小阁里,偶尔伴着优雅琴音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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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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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总是听说,师父有个比他小两岁的弟子,却从来没有见过,因为那个人是当朝皇帝最宠爱的儿子,高高在上的十一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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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的生命真正被那个人闯入,是在风华楼,当他成长为十七岁的欣长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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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十岁那年开始跟师父学武,到了十七岁的时候,身子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虚弱,而他最擅长的剑法,也已经可以和师父的儿子彰——那个武学奇才相匹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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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跳舞一样的剑法也可以练得这样好!彰放下剑感慨,虽然说力气还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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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撇嘴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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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又笑眯眯地说,那天我和十一皇子提起你,说你的剑法已经和他差不多了,他还不服气,说非要找机会到这儿来和你一决胜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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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轻蔑地冷笑了一声,皇子殿下什么样的身份,他敢来这风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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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笑着说,那可不一定哦,有多少朝廷的达官贵人,地位显赫,还不是照样常常光顾这风华楼?他想想又说,我爹就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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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不一样,他是来教我武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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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一皇子也一样,别人敢做的事,他就没有个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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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随你怎么说好了。三井一脸的不信和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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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骗你,改天我真带他来了,你可别吓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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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不着我……喂,你手往哪儿放啊?脑袋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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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风华楼里发生了不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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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那天身子不适,早早地上了床。寿,外面闹得慌,你替我去瞧瞧,别叫那几个丫头又给我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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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井代她去了风华楼的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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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当中一个红影正和一个客人争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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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我只跳舞,不陪酒也不陪睡。十六岁的彩子出落得婷婷玉立,舞技非比从前,而嘴也比以前更狠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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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是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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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我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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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三井轻轻喝止了她,转向那个慵懒地坐在座上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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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认出来,那人是朝中的二品,正是受皇帝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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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对不住,山本大人,彩子姑娘卖艺不卖身的,这是规矩。要不然,请她再给您跳一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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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寿!彩子不悦地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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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身子不舒服,你别再给她添乱了。三井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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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闻言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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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座上的客人不依不饶,还不是那几支舞?跳得再好,早就看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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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的眼睛里明显地冒出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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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那我给您跳一支吧,保证您没看过。红凌,去把我的剑拿来,彩子,你给我弹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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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山本上下打量了三井两眼,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哟,想不到这青楼里,竟然还有这么俊俏的男人,你也会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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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跳得不如彩子姑娘,就是图个新鲜,还怕叫大人见笑了。三井拿过剑,做一个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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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响起,剑光闪烁。三井一身白衣,修长的四肢在乐声中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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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神韵非凡,什么叫做风华绝代,那一段曲子下来,整个大厅里的人,或男或女,满眼睛只剩下了那飘散的深蓝色长发,那翻飞的雪白衣袖,那闪亮的银色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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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三井微微欠身,大人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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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本发了一刻愣,方才恍然说道,满意,满意……嘿嘿,原来风华楼还藏着这么个风华绝代的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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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起身缓缓靠近三井,叫我看看,你真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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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脸一沉,手中的剑寒光乍现,大人小心,我这手里的剑,可是真剑,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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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不过一把剑,大人我什么没见识过?一把抓住三井的衣袖,手缓缓移向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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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太过分!彩子终于再难忍受,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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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三井比她更快,手中的长剑唰一声准准地压在对方脖子上,我说过这不是闹着玩的,大人想试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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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身后随行的几个护卫立刻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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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本大怒,你……放肆,敢对我不敬,信不信我叫你这风华楼明天就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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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手一抖,剑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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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这才像话。山本冷笑一声,不过是个青楼中人,还假装什么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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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彩子颤声说道,是我的不对,彩子今晚陪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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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现在对彩姑娘你没什么兴趣,我就想知道,这位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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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拳头骤然捏紧,咬牙,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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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剑气又现——却不是三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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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听到山本恐惧的声音,是……是您?饶命啊,下官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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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睁开眼,黑衣少年挺然站在面前,手中的剑狠狠朝山本脸上划下去,堂堂的朝廷命官在这种地方做这样的事情,你也不怕丢脸?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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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一片尖叫声,山本捂着流血的脸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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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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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少年转过身来,英俊而白皙脸庞透着冰冷的高傲,眼睛里满是轻蔑和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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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一件事,剑要这样用才对,不是用来跳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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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心头的火腾一下冒上来,你是什么人?用不着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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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猛然发觉在黑衣少年身后站着的一脸苦笑的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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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们好歹是师兄弟俩,不要一见面就吵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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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惊愕地看向黑衣少年,师兄弟?那你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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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少年打断他,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冷笑一声,我以为是谁跟我剑法不相上下,原来是你这么个不济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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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三井和十岁时有了很大的变化,唯一没有变的,是那张绝美的令人难以忘怀的脸,以及一身不肯低头的倔强气质——因此流川一眼认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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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流川枫十五岁,正是野心萌芽和骄傲生长的年龄,仅仅在被立为皇太子的数个月前,他在风华楼里再一次遇见了八岁那年冲撞过他马车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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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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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流川枫,三井直到最终恐怕都是恨着的,他的每次出现,都刚好切合着三井生命中的巨大变动。三井有时甚至会想,如果没有他的突然闯入,可能自己的一辈子都可以在风华楼的平平淡淡,来来往往中安然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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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厌倦着变动,喜欢慵懒的平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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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楼里的鼓乐丝竹,莺歌燕舞,从来都无法打扰三井平静的生活。他总是一身白衣,轻飘飘倚在小楼的木窗边,或是捧一本混合着墨的香气和小阁里淡淡薰香的书,借着白天的光线慢慢地读,或就顺着窗边垂挂下的柳枝望下去,正看见彩子无声地在庭院中练舞,再或者,什么也不做地看着蓝蓝白白的天空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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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再这样都成书呆子了!彰曾经不止一次地调笑,我看,你干脆去考个文官来当,我在禁军中任职,我们俩混个文武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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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笑着笑着,手上比个剑招,文物双全用不着你,我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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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彰就捉了三井的手,说哎呀哎呀还是像跳舞一样的呢,你的手这么细软,怎么有力气打打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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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说我才不用打打杀杀,我只要掐死了仙道大将军的爱子,谁敢说我没本事?说着就真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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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笑盈盈地使出擒拿手来,转眼见跟三井拆上数十招,然后擒拿手变成了摔跤,两人最终搂搂抱抱地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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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能够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候还都只是十多岁的少年,后来仙道彰真如言成了领兵征战的将军,然而三井却没能当上什么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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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上到后来就再少笑容,而彰一贯潇洒的微笑也终究是带上了岁月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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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那个冬天母亲的病终于拖不住了。病情的骤然恶化就是在流川枫初次到风华楼的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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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流川在小楼下的庭院里对剑,全风华楼的眼睛都看着这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在梅树的月影下穿梭往来。流川的身影隐在夜晚的黑暗气息中,浑然一体,只有银光闪闪的剑锋上掩不住凌厉的霸气,而三井的剑却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白衣飘飘只看见他一人的身影轻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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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的眼远远望着那个月下明亮的影子,以及环绕左右的无数道剑光,渐渐眼神迷离而辨不清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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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比到了快三百招的时候不知是谁先变了招,两柄长剑终于在空气中发生了第一次强烈的碰撞,剑锋相交的瞬间于京城静谧的夜空中划出了长长的铮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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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楼上的木窗轻轻打开了,母亲优雅而带着微微倦意的头颅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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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清楚地看见她眼睛里一瞬即逝的惊惶,谁让你叫外人到里庭来的?请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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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着如此严厉而不留情面的话的时候,已经转身进去,连看也不愿看流川那张冷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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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傲的,不高兴的神色在少年的脸上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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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不过是这种地方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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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里沉默了片刻,接下来的场面让三井毕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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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从木楼梯上咚咚咚咚地奔下来——那个优雅了谨慎了一辈子的女人从楼上如此匆匆地奔下来,瘦弱的肩头只披了一道深蓝色的毛披肩,深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有如夜间忽然而至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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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流川面前翩翩然站定,嘴里还微微地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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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地,狠狠地盯着,然后啪地一个耳光,清脆而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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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到这种地方来的男人,也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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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刻走近前来,殿……流川,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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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流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算了仙道,不过是个贱女人,真是无聊,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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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的头脑轰然一响,猛地记起十岁那年,在夜晚的街市上撞到的那辆马车,那啪的一声耳光,那句真是无聊,以及说出这句话来的人冷漠脸上挂着的骄傲与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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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的拳头握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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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她是我娘,不是什么贱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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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十五岁的孩子脾气,绝对不肯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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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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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这里的每个姑娘,都有过很多男人,所以人们轻视她们,认为她们贱,但是你那身在皇城中的父亲,他的也有过并且还拥有着许多的女人,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尊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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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的眼睛倏然睁大,他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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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惨然地笑了,流川,你还是个孩子,所以这个道理你也许不明白,但是等将来你长大了,还是一样不明白的话,那就不配做一个人,更不配做一个男人。这个世界,人同人是不一样的,争也争不来的……所以你不该来这个地方,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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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这些话,披肩从肩头滑落在地,长发和衣袖在风中轻轻扬起,然后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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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伸手扶住母亲纤弱的身子,然后冷冷说,你走吧流川枫,以后只要我娘还在一天,风华就不会再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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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流川离去,身后跟着彰,那晚的庭院里飘落了一地梅花苍白的花瓣,永远地留下了三井扶着母亲的凄美而孤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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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母亲发着高烧咳了整整一天,最心爱的那一套床单上落下了口鼻中喷出的斑斑血迹。母亲没有让叫大夫,也没有跟三井留下只字片语的交代,只是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微笑着轻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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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三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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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但是不是叫他,他知道自己最终不过是一个令母亲后悔一生的产物,不该是个男孩儿,甚至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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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连父亲是谁也没有被告知,自己恨着母亲的时间还没有来得及超过不恨的时间,她就这样匆匆去了。三井最终发现他也许还是没有恨得了母亲,那个孤高倔强了一生的美丽女子,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在寂寞中离去的可怜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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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异常的大,三井狠狠地推开小窗,白茫茫的雪片就顺着寒冷的风呼地灌进小阁来,纷飞着飘落在正中央小桌上静静摆着的古琴上,振出一片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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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轻轻地转向母亲,那张装饰高雅的绣床边挂着的层层纱帐在风中翩然扬起,使得母亲苍白秀丽的脸在三井他的眼里显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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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中永远环绕着的那一丝淡淡薰香气息在寒冷的冬风中终于消散殆尽,一并带走了,那绣床上苍白女子最后的风华——绝世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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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再次记起,这个房间里曾经飘逸着的淡淡的优雅的薰香气息,母亲的长发直直地垂下来,在日光下微微泛出点深蓝色的光泽,发丝披散在地上,在墨迹未干的匾额边打着卷,她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一支大大的毛笔,笔尖的墨迹光鲜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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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我给咱门口重写了块匾额,你瞧,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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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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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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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没有忍住,悄然滑落的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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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章 完)
作者:
文库搬运工
时间:
2009-3-25 17:01
第二部 舞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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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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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她原来的身份是什么,那个问题曾经无数次地环绕在三井的内心,不想问,也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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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给他带来了最初之生命的人,然而也是最早走出了他生命的人。三井心中的疑问似乎在那个飘雪的日子里永远地成了一个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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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阁的最后一丝温暖也终于消失在三井鼻尖的时候,他看见匆匆赶来的彩子站在小阁外面面色苍白地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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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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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中断在彩子红润而美好的唇边,三井看着她的脸色慢慢由担忧变为绝望,然后捂着脸顺着门边滑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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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那时候也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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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是坚强的女人,从小三井就认为他像母亲——因此母亲走了,而风华楼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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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入棺的那个晚上,三井把风华楼的女人们招集到正厅里,将母亲留下的金银首饰分一分,一堆一堆送到每一个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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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走吧,从今天起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风华楼,你们都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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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一个个满面惊讶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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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微微笑了,十岁那年那个从三楼上飘飘然坠下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里。他重复了一遍,你们都自由了……走吧,今后各自谋各自的生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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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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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耳光,响亮而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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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不知道如此美丽纤细的手也可以拥有如此大的力量,三井看着眼前彩子微微颤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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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糟蹋了你娘的心血!她还没入土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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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看着彩子,凄然地微笑,白衣的身影显得单薄而飘摇。娘她,已经不在了啊,我给你们自由,难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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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楼是我们女人的地方,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彩子狠狠地盯着三井的眼睛,打断他,我们都是靠什么活到现在的?自由?哼,自由算他妈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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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指向全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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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寿我问你,这些女人,你给她们自由,叫她们无家可归,叫她们无依无靠,你叫她们到哪里去谋生路?你这是叫她们去死啊!三井寿,你够绝,好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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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寿一生第一次对着一个女人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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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彩子在,风华楼不会消失的!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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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回过头去,满厅的女人默不作声地望着他——大大小小的,美丽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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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首饰放到他的面前。寿哥儿,彩妹妹说得对,离了这风华楼,没人活得下去,我们都是靠了这里活下去的人,没什么自由不自由的。首饰是你娘的,你还收好吧,红凌我,不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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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堆首饰放过来,再一堆……那天晚上,风华楼的大门,没有走出去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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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风华楼依然有个舞者,叫做彩子;依然有个头牌,叫做红凌;依然有一个一个的颜色鲜艳的女子,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用着虚假的微笑迎接着来来往往的人——风华楼的主人死了,但是这里还有要活下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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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风华楼热闹依旧,三井仍是一身白衣,倚在小阁的木窗边。不读书,却是愣愣地听着前楼传来的鼓乐之声,想象着彩子的舞步,接着就看见对面的围墙边立着两个欣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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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不动声色,转回屋里端出一壶酒,三个杯子,说忽然来了好兴致,外边冷得紧,外面的人不如一起来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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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长笑一声就跃进了围墙,一身蓝衫笑眯眯地望着三井,后面的那个黑色长袍的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围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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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没关系你可以进来了,他听见自己低声说,声音交织着自嘲和怅然偌失,她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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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踏进小阁的时候带进来一股森然的冷气,他默不作声地在三井面前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不自觉地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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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甜了?三井笑,是娘最喜欢的桂花酿,女人家的酒,风华楼里最多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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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冷冷地盯着杯子,好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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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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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后的第二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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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三个人各自又斟了酒,默契地一言不发,窗外化雪的声音滴答滴答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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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春天了啊,彰轻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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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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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风华楼还是依旧这样好,彰抿一口桂花酿,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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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如果没有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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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抬头看了三井一眼,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拔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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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胜负未分,我们再来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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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轻轻笑出声来,才明白原来所谓高高在上的十一皇子,也不过是个执着于输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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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执着的意义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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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彰,你这辈子,在乎过什么东西么?流川在乎输赢,你呢?名利?权势?力量?亲人,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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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微微一惊,放下酒杯来,欲言又止,最后苦笑着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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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接着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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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那年,我在街上被许多人打得遍体鳞伤,因为不服输,害怕再受伤,才会开始学武;娘刚刚死的时候,我把她的财产都分了,让那些女人们都各自离开,结果她们一个也没走,因为她们在乎自己的命,她们要活下去。人们害怕失去,或者是想要得到,才会在乎……而现在的我,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所以剑这种东西,我也不想再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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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把酒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光,站起来,难得师兄弟三个聚在一起,我给你们弹一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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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死死地盯着他,半天开口,什么都已经不在乎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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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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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来的时候,看见正厅里有个穿红衣的女人在跳舞。我看着她就厌烦,杀了她,你不会在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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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摸到琴弦的手一停,三井猛然抬头,清澈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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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你别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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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爱乱来。流川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外走去,手中的剑寒光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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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三井掀翻了琴站起来,温文尔雅的面容终于忍不住了怒气,你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非要搅得鸡犬不宁?你凭什么!就凭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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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停住了脚步,默默地把剑插回剑鞘。仙道……那个女人,叫做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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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不知就里地望着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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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转过身来,黑亮的眸子凝视着三井的眼,仿佛可以穿透人心一般的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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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不在乎了?哼,说谎……你,在乎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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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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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彩子。记忆中那红衣彩扇,起舞轻扬,有如翻飞的蝴蝶。后来彩子满脸惊异地站在他面前,第一次和他说话的情景,也依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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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跳得真好,跟谁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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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寿,我记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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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时候彩子的舞跳得几乎和母亲一模一样,全就归功于之后她在母亲门前跪的那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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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唤他作寿,简洁的,清淡的,一如她的人;彰也唤他作寿,淘气的,暧昧不明的戏弄神气;风华楼的女人们叫他作寿哥儿,带着点俏皮的,活泼的女人们的气息。只有彩子叫他阿寿,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出口,便仿佛叫了一辈子般熟悉自如,一叫就叫了差不多五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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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年头,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句阿寿里包含了彩子怎样的感情,也从来没有觉察到,自己对彩子存在着怎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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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十八岁来临的那个初春,在屋外滴答滴答的化雪声中,在那个刚刚正式闯入他生命的男人的盯视下,三井第一次被告知,自己是在乎着彩子的,一直,一直,在乎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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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带着压迫感和任性,强行闯进了三井平静如水的生命的男人,他恨了一辈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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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恨母亲,不过恨了七年,到她的风华绝代的生命随着小阁里的最后一缕薰香消逝在刺骨的冬风里的时候,那恨随着也风消逝了;然而三井恨流川,恨了一辈子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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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出现,留下一声轻蔑地嘲笑,第二次出现,留下满园飘落的梅花,和飘摇欲坠的母亲,第三次出现,留下一句你在乎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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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又一次地,流川逼着他正视生命中的一切,拉着扯着他强行找到他的在乎,然后再毫不留情,毫不在乎地夺走……一生,不断重复,亲手夺走他的一切,直到那年,带走了他一生最后的,最挚最痛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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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十八岁的生辰那天,皇帝昭告天下,立十一皇子为储,称景枫皇太子,入主东宫甘泉宫。天下皆知,十一皇子流川枫,已故皇后唯一的嫡出,皇帝最爱的儿子,自幼性格沉稳,文韬武略,才华出众——仿佛上天的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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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封礼在凌云殿举行,新皇太子一身肃然,庄严而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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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的皇帝声音微含感慨,枫儿,你母后去世得早,朕这一生亏欠她最多,你新任皇太子,有什么愿望尽管和父皇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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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沉思片刻,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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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儿臣想要娶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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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哪家的小姐,有幸被皇儿看上,做那未来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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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是不会了,至多可做一个侍妾——那只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风尘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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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的人微微直起了身子,声音忽然包涵了些许的惆怅。枫儿,你可知道朕这一生最瞧不起的,就是身份这种东西?朕只问你,你第一个要娶的就是个风尘女子,你定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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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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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她就将是这皇朝未来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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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流川枫十六岁,初登太子之位,平生第一次利用自己的地位从别人的身边夺走了第一样东西——至此,三井寿一生的波澜翻覆悄悄涌动了最初的小小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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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一如平常,小阁平静无波,风华楼歌舞升平,似乎仍比往常更加热闹。三井开一扇小窗,独坐琴边,莫明地,拨了一段杨柳送别,那一股不明的怅然偌失便如波涛汹涌般浸没了淡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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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了,抬头,彩子默默立于门外,开口说话的声音难得地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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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什么事儿,就想再给你跳支舞,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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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调了调琴弦,微笑中带着点暖意,好啊,我来弹琴,要什么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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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刚刚那曲杨柳送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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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那支舞,彩子用的是三井的剑,跳得凄美决绝,和着杨柳送别的曲调,更添寂寞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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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眼睁睁看着她裙袖轻扬,几欲离去般,终于啪一声按住了琴弦,再弹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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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停下来,嘴角的笑意掩不住眼中的黯然。阿寿,我就求你明白一件事——无论以前,还是今后,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这风华楼,姐妹们得活下去,你,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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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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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涩然一笑,走近几步,忽地吹熄了小阁唯一的一盏灯,月光下彩子轻轻退去衣服,光滑如玉的肌肤映着淡淡月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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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寿,我从来卖艺不卖身,今儿个,我把这处子的身子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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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的呼吸停止了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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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时彩子离去,临走前捡起三井的剑,紧紧抱住,阿寿,这剑,送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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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三井明白一切的时候,才明白那句再给你跳支舞的意思,然而彩子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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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太子妃入宫,风华楼好大的排场,而风华楼的姐妹们,却一个一个泪流满面。彩子临上轿前的最后一句交代,微笑着,明媚无比地说出,红凌姐,今后这风华楼,还有阿寿,就交给你们了……唉?别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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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的时候带着三井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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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一拳头打在身边的桌子上,忍不住脑海中天旋地转。为什么,昨夜我没有把那曲弹完?为什么,我没有让她跳完那最后一支舞?为什么,我永远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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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身一人从风华楼跑出去,正如十岁那年的出走。十岁那夜,他因为出走而被流川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而今日他出走,因为被流川狠狠地又甩了一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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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走了十几里路,直到鞋底磨破了,三井抬头看那万里晴空,阳光明媚,看那郊外漫山遍野春天的花。一只蝴蝶从眼前闪过,他仿佛看见彩子,一身红衣彩扇轻舞,摇摇晃晃地离自己远去,伸手,却抓不住,越飞越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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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追了几步,在小山坡边一脚踏空,狠狠地摔下去,洁净的白衣刺开无数的口子,殷红的,鲜血淋漓——伤了,破了的,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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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怎样爬上去,不记得怎样走回去,当他脚步蹒跚地重新走在那条京城最热闹的街上时,已是华灯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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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的疲惫,一身的血迹斑驳,三井的视线模糊不清,摇晃不定,最终固定在静静站在眼前的高大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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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已经分辨不清眼前的东西,分不清现实和想象,他只咬牙狠狠地念出那个充斥了整个头脑的名字,拼尽全力挥拳过去,流川枫!你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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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再没有力气,倒下前才看清了那张脸,那张永远带着安定人心的,阳光般微笑的脸——彰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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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稳地接住倒向自己的三井,仙道发疯一般紧紧地搂住他瘦弱的肩,血迹斑斑的身子。轻轻地把自己的脸贴上那张冰冷的脸,嘴角闪过一个苦涩的微笑,流川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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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总是温和的眼睛闪过一丝凶狠的怒气,仙道依然不动声色地缓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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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声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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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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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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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大婚之夜的甘泉宫,在漆黑的夜色笼罩下一团静谧。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流川枫冷然看一眼默默坐在床边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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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低头危坐,大红的盖头挡住了脸,柔弱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从风华楼带来的剑。流川认出那是三井的剑,他说过再也不会去碰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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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在可怖的安静中缓缓喝下杯中的酒,然后伸出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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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的大门就在那一刻轰然打开,传进来守宫众人手上闪烁着的灯光,以及那一片喊着仙道公子的阻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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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彰,流川皇朝历史上最著名的将军之一,一生赫赫功勋。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只在谈笑间,天生过于放荡不羁的性格注定了他一生做过无数疯狂的事情,然而他所做过的所有最为疯狂的事情,全都只为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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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你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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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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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无畏地立于眼前,接下去,我替一个人来问你这句话,一个为了你的所作所为而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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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传来一生轻微的惊呼,彩子站起身来,手中拿着自己揭下的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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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寿他怎么了?微微颤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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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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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了?又问一遍,这次出自流川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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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里压迫感陡涨,仙道终于开口,眼神中交织着苦涩和心痛,他在风华楼,到现在还没醒……那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仙道看到眼前红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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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晚的甘泉宫为后世留下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景帝流川枫,在他还是太子时的那个大婚之夜,曾经丢下了他一生唯一所娶的女人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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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流川踏进小阁的前一刻,三井还是昏迷着的。然而当那一股冷冽的气息悄然滑近了身边的时候,他清醒地睁开了眼,清楚地感觉出了悄然立于身边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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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你不陪着彩子吗?你看她外表坚强,其实最怕的,就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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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皱了皱眉,我讨厌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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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三井的露出一丝苦笑,你不是讨厌她吗,为什么又要娶她?她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一个过着与你们那一类人全然不相干的生活,靠着自己的本事在这个世上悄悄地活下去女子罢了,你为什么又要把她带到那个我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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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个没用的人。流川冷冷地打断了他,只会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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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三井自嘲地笑,像我这样没用的人,除了折磨自己,还会做什么?我留不住她……那你还来干什么,瞧我这个没用的人的笑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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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沉默地对峙了许久,直到天边透出了隐隐约约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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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终于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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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为了折磨我罢……我做了什么呢,让你对我如此恨之入骨?流川枫,我不再在练剑,也不再是你的师兄了。你可以走了,也不必再来这风华楼,从此我们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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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在出门之前,听到身后微微一声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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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我的错罢,只求你,对彩子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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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重重地摔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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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并没有像三井希望的那样,二人之间再无瓜葛。事实上那一天,才是两人一生盘根错节理不清的纠葛恩怨的一个真正开端,也是三井寿真正触及自己一生之痛的最初。皇太子大婚之夜抛下太子妃一人离宫,这种事情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可以在皇城甚至京城里闹出不小的风波。于是三井在完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动地一步步慢慢接近了自己身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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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回到甘泉宫的时候已是清晨,彩子依然一身整齐地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三井的剑。流川看着她原本清丽的脸因为一夜未眠而显得疲惫不堪,终于缓缓开口,他没事了,你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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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抬起头来,你父皇来过了,他要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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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生宠爱他的第十一子,唯一的一次对他勃然大怒,便是在这个时候。他默默地看着儿子一身新婚的红装跪在面前,眼神严厉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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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我见了,那是个美丽的、识礼的女人,一个好女人。你既要娶她,就要对她好,为何竟在大婚当夜,又丢下她去那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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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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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难道竟比你新婚的妻子还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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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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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隐约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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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你为何又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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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从未对自己的父皇说谎,甚至隐瞒过什么,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抬头,我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即使是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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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帝终于弄明白那个他包含着什么意义的时候,前所未有的震惊侵袭了他。那个依旧强健却不再年轻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地坐倒在身边的椅子上。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了,皇儿,你过来,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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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明白……流川走过去,迎来的却是狠狠的一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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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白什么!一个男人,一个出身青楼的男人——皇儿啊,你真的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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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被打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然而流川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儿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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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立刻陷入一片死寂。最终皇帝轻轻开口,那语调仿佛正在开始一个遥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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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说过,朕这一生最对不起你母后,你可知为何?她从朕连太子都还不是的时候就跟着朕了,直到去世的时候,连朕度过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光时,也只有她一人陪在身边——她都一直是最爱朕的人,然而朕最爱的,却不是她……皇儿,朕最宠爱你,是因为你最像朕——容貌也像,倔强不服输的性格也像,然而这次,朕不会容你倔强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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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来,迈开步子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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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能,让你犯下和朕一样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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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几天后,皇帝平生第一次踏进了京城第一的青楼,怀着纠正他最爱的儿子的决心。然而这却终于叫他发现一个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埋藏了多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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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三井微含病容地站在他面前,向他报出三井寿这个名字的时候,那全身笼罩着的淡然的风华,宛如梦境般唤醒了他近二十年来试图永远忘却的记忆。来时坚定地怀揣着的决心在刹那间转化为深深的无比的忧伤,近乎淹没了他所有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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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张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脸,只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和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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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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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望着眼前的人,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霸气,那酷似流川的面容,一见便知,是当今世上最贵不可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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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施礼,不卑不亢。草民三井寿,见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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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为了你心爱的儿子来,我同他早已再无瓜葛,三井在心中悄悄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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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皇帝只是盯着他的脸,很久很久,久得仿佛四周的空气停止了流动。最后他开口,说出一句三井从小到大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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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待在这种地方,跟朕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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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吃了一惊,三井仍是镇定地回话,陛下,那不是草民这种人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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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盯着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不是你该去的地方?笑话。你,本就该属于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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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寿十八岁那年,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一生犹如自己的名字般,是一个儿戏,就像茶馆里说书先生拼拼凑凑杜撰出来的不合情理的故事一般,没有半点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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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流川皇朝的皇室变动中发生的最最引人注目的变动,不是储君新立,也不是太子妃入宫——这一些常规一般的事件在人们看来早已是司空见惯。真正令人在意的是,那个出身风尘的太子妃入宫仅仅几天后,风华楼里出了另一个走进皇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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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的桃花绽放出第一抹娇艳的粉红时,三井终于知道,母亲那一世的高傲性情和一身的优雅气质来自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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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乐妃子,曾经皇城中最具才情的女子,传奇般的人物。十九年前如迷一般悄然离去以后,她的名字便永远消失在人们的口中。然而十九年后,皇帝亲自在京城第一楼内,找到了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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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流川枫成为景枫皇太子后,三井寿进宫,封雅王。皇帝没有正式授他皇子的地位,而是直接封王,三井知道,那并不仅仅因为他母亲的擅自离开以及自己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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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等你长大了,会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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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生他的时候,去世的时候,叫的是三井这个名字,而皇帝,姓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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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母亲是皇妃,但他的父亲不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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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一切并不重要,他这一生,仅仅是场儿戏罢了,或者,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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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进宫的时候,只带了一套白衣和母亲的琴。他跟着侍从在皇宫无止尽的走廊上走了仿佛几世般漫长之后,侍从停下来,雅王爷,这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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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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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的匾额上醒目地题着三个大字,俊秀挺拔的笔迹,陌生的,却亲切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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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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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皇城中也可称得上独特突出的典雅建筑,雅乐妃子曾经居住的地方,仅仅是正殿门口题的三个大字便在无声中彰显着它的不凡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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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题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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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奴才不知。听说是当今圣上即位后第一年,科试时钦点的状元,仿佛很年轻便去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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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微微点头,再看那字,竟然生出了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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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一切后,侍从再度施礼。王爷,太子殿下的甘泉宫就在近旁,王爷虽说是兄长,不过礼节上,还是去参见一下太子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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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原本平和的脸微微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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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临风华宫而立,东宫太子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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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流川和彩子,就在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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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去甘泉宫的时候并不指望见到彩子,然而出乎意料地,他却只见到了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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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寿……不,雅王殿下,太子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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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的心境导致他忘记了如何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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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的笑容依旧灿烂明媚,然而举止间却失了原先的活泼娇媚,显出了太子妃应有的雍容端庄——从小,她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变。这个从青楼中走出来的女子,最终成为流川王朝人人尊敬,德才兼备的彩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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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最终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回答她离开风华楼前那夜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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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我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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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强得可称顽固的少女终于第一次在三井的面前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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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离开的时候,在连接甘泉宫和风华宫的小道上看见了流川。他没有看见他,一身太子朝服,正往甘泉宫匆匆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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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猛然觉得那个身影包涵了点从来没见过的颓然和落寞。他悄悄转身离去,装作两个人谁也没有见到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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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回到甘泉宫的时候,他的太子妃早已擦干了眼泪,整装得体地迎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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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看了彩子衣服一眼,我记得我说过,白的粉的蓝的紫的青的黄的随便挑,但是我讨厌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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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喜欢。彩子答得镇静而不失傲气,然后突然地一笑,流川,我已经不再讨厌你啦,你为什么还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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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不语,径自朝内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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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叫住他。流川,我知道的。我和你,对阿寿抱着同样的感情,我们就不要再相互敌视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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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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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是雅王,我的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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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应该很清楚皇上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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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仰头,止不住肩膀微微的颤抖,他的母亲是雅乐妃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是我的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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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的。彩子的话异常坚定,她走过去从背后搂住流川的腰,相信我,他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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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最终甩开了彩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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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默默地看着流川走进内殿去,脸上宁静而没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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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感知永远是敏锐的,彩子真正接触流川不过短短几天,便看穿他对三井怀抱着的全部感情。而三井寿,她默默地爱了五年的人,从第一次见他一身白衣,用剑舞出自己最得意的舞的时候起。她几乎以为了解他犹如了解自己,但她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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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当三井说着那句彩子,我都明白出口的时候,她看见他的眼神,终于看穿了他的心。为什么坚强如她,也最终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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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阿寿,我们,好像在重复着上一代的悲?如果是,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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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阿寿,这一切的一切,原谅我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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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乐妃子离去了,在皇帝找到她之前,带走了她一生的风华才情,解脱了困扰她一辈子的恩怨悲喜,然而,她并没有像她唯一的儿子以为的那样将她的秘密带走。而是把它留给了另一个女人,那个才貌与倔强不输于她的,从青楼走出来的皇后。彩子在得到这个秘密的时候,付出的,是以死为代价守住它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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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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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第一次在风华宫的夜晚醒来,唯一的感受是寒冷,初春的乍暖还寒最是难以忍受,他起身披一件雪白长衫,走到窗前,打开,寒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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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传来皇城四更的更鼓声,寝宫一头微弱的烛光在殿内悄然流动的空气中时而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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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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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风华楼小阁的时候,他从未有过像这样醒来的时候,大多时候是听着前楼的鼓乐声悄然入睡,一觉到天明。只有小的时候身子弱,常常在寒冬或初春的半夜醒来,小阁里也总飘着若有若无的淡淡薰香气息,京城第一街的华灯是通宵不灭的,也总能听见街上传来的嘈杂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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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母亲醒过来,搂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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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小的时候觉得,母亲的怀抱是最温暖的。她总是睡得很轻,三井一醒她就醒,三井一冷,她就搂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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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又吵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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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娘正巧了还没睡,快睡吧,寿,娘搂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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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那样的醒着;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总是温暖地搂着他的母亲,也曾经过怎样寒冷孤独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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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宫的巍峨典雅,没有一丝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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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听见许多年前同样的夜晚,在这里忽然醒来的年轻女子,一声微弱的,不为人知的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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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若水,风自流,微寒夜,伊人独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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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幻,花空残,飘零落,翩然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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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醒了?还是依然睡着?又或者,正在做着长长的,反反复复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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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望见不远的甘泉宫点点的灯光,亦真亦假,虚虚实实。一队巡夜的禁军脚步整齐地沿着小道朝风华宫的方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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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地,一直看着他们从眼前经过,黑蒙蒙地看不清脸,直到又离去,心空得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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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看到领队的人停下来,作个手势让一队人继续向前,自己独自走到窗下,脸映上殿内透出的隐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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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看到那个人贴近的笑脸,他以为就要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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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还没睡啊,太寂寞了?要不要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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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默默笑了,伸出手去,彰的手上带着点夜的凉意,在自己的手心慢慢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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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彰,三井生命中第一个伙伴,从十岁那年起,唯一的一个在他每每觉得一切离他远去,又或者一切都成为虚空的幻影时,将他一把拉回世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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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一把把他拥入怀里,顽皮地,有力地,一如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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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你力气又弱了呢……怎么着也是雅王啊,别亏待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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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的头搁在彰的肩膀,深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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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你是我进宫以后,第一个不称我为王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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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头抬起来,轻轻地微笑,你啊,当着王爷的面也敢偷懒。我要睡啦,你接着值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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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清冷的空气中透着点微微的潮气,夜里的事仿佛依然隔了一世般遥远,他信步走到那扇小窗前,窗下湿湿的泥泞当中有两个浅浅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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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王爷,小心着凉,侍女在身后脸红着轻声提醒,一早的时候下了阵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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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的时候皇帝来探望他。他依旧轻轻施礼,不卑不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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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叫父皇,侍女在身后小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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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皇帝轻笑一声——皇帝是常常会笑的,那是他唯一同流川枫不一样的地方——你爱怎么叫我就怎么叫,在我面前,你也不用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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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在三井身后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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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传出去以后,在皇宫中掀起了不小的议论的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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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一生处事严谨,只亲口许过三个人在他面前可以不用守规矩,他最爱的儿子却也不在其中。这三个人,一个是他最欣赏的儿媳,后来的彩皇后,一个是三井,而还有一个,在那个时代已经被人渐渐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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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有许多子嗣,后来的皇城中谁都知道,他最宠爱的是皇太子流川枫,最纵容的,是没有被正式排入皇子中的雅王三井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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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皇帝去世,三井也没有弄明白,他为什么待自己如此。历史只记载着,那个在立了太子之后就迅速老去的皇帝,同年的夏季驾崩于心爱皇太子的甘泉宫中,当时在身边的除了太子流川外,还有太子妃彩子和雅王三井,以及三人从小的好友仙道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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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跪在床前低头聆听皇帝最后的教诲,唯独雅王一人远远独立,眼神漠然,清冷的气质仿佛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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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要,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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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以为那是皇帝的最后一句话,谁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他的哪个孩子说的。唯有雅王一人看清了,皇帝合上双眼前微微上扬的嘴角和无声地念出的最后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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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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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地看着皇帝脸上的表情,和母亲离去时候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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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见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是遥遥的一身白衣,翩然立着的那个身影,儒雅天成,风华绝代,宛若当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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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月新帝即位,天下大赦,改国号为正平。甘泉宫成了正宫,景枫太子成了景帝,彩妃子成了彩皇后;昔日的皇子们一个个封王封疆,离开了皇宫和京城;连新帝习武的师兄仙道公子,也赐了爵升了禁军总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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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雅王还是雅王,风华宫还是风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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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还没有来得及为先帝的去世而大悲,更没有来得及为新帝的即位而大庆,流川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就夹杂着腥风血雨的气息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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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平元年六月,南部边境告急,流川王朝一直以来最大的威胁——海南国大军大举来犯。他们欺的,是年仅十六岁的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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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月,大将军仙道直战死湘江,海南大军侵入湘北国境。永不服输的流川枫,断然决定御驾亲征,带领了半数禁军随行护驾的,是仙道直唯一的爱子,禁军总领仙道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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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出发的那天,烈日当空,流川和仙道骑马并行,流川黑衣红羽,王者之气;仙道蓝衣白羽,威风凛凛。一身红装的彩皇后在城楼上亲自舞了一曲为将士们壮行,手中执的,是她后来执了一辈子的雅王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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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年轻的皇帝只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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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朕,你们不是去捍卫湘北的国土,而是去守护你们想要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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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呼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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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一角,雅王三井寿默默地看着城下并行远去的两骑,捏紧了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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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景帝御驾亲征,迎战海南大军于湘江之北。其时领导敌军的,是同样御驾亲征的海南国君,以骁勇善战出名的,沙场之王牧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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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之章 完)
作者:
文库搬运工
时间:
2009-3-25 17:02
第三部 剑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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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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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是兵器中的王者,纤细而高贵,不适合战场上血腥的厮杀,但却能掌控全局——小则左右他人,大则号令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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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仙道直不但长武艺,而且擅兵法,知人心。三井初和他学艺时,他说孩子,你若练剑,日后必有所成,而你的天性淡于世外,不可能号令天下,却可以左右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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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三井所学,最擅长的便果真是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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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直一辈子教过三个弟子,一个是他自己的儿子仙道彰,教他最多的,是武艺;另一个是他主君的儿子流川枫,教他最多的,是兵法;最后一个是他友人的儿子三井寿,教他最多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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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弟子都颇擅剑法,后来一个做了流川皇朝的兵马大元帅,统领天下兵权,另一个当了流川皇朝的景皇帝,掌管万里江山,最后一个,成了影响二人一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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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全如他所料——实是伟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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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一个真正伟大的人,无论是他的生还是他的死,都会为时代带来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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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大将军战死的那年,正是流川王朝变更不断的一年,正平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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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一生遇到的坏事和坏消息,几乎都是由同一个人带给他的,这仿佛成了他始终恨那个人的原因之一,而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流川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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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第一次踏入风华宫时正是初夏的午后,有些闷热的天气。三井开着窗坐在琴前,并不是十分认真地拨着手中的琴弦,见到流川时竟然有些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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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他站起来,考虑着是否需要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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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猛然间就拉住他的手臂,声音里包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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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始至终,流川在三井面前,从未自称过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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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三井下意识地翻手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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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跟我来。流川再度伸手,情急之下用的竟然是擒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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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眉一扬,同样的擒拿手招式,给我一个理由,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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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竟然在宽敞的大殿中你来我往地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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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和流川,两人只较量过一次剑法,那次未分胜负。剑法如此,但其它远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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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用五招,流川生生将三井压在墙边,微微渗出汗水的脸贴近得让三井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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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他发怒时便会连名带姓地叫别人,我说过与你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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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黯淡,但马上被嘲讽所取代,我和你怎会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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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无瓜葛,三井张口却回答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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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你刚刚使的功夫,是谁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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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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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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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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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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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战死在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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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猛然间更显闷热,三井透不过气来,良久,当他的头脑里终于慢慢反应过来时,首先想到的便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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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仿佛知道他心思一般继续说下去,彩说,现在只有你能救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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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宫里沉静片刻,彩子的一句话,再次印证了她是怎样一个不凡的女人。彰和他,从幼年时候起,一直模糊不清暧昧不明,不愿挑明也挑不明的关系,就这样被她一语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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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三井寿,能救仙道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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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拔脚向外走,来人,去仙道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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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和流川推开将军府的大门时,看到的是仙道穿着整齐地站在庭院中,手中的剑稳稳地执着,脸上的笑容镇定而灿烂,哟,真难得,我们师兄弟三个,又聚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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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称仙道彰为逍遥将军,笑对生死,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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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当三井再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时,不禁嘲笑自己那天前去是多此一举,但彰轻笑着说,不……寿,那天我拿着那把剑,真是想一死了之的,若是你没去,我今天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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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雅王已不再是雅王,而仙道公子也不再是仙道公子。岁月可能夺不走外表的年轻,却永远可以使心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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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依稀记得那天,流川万金之躯跪在仙道直的灵前,纯黑的眸子里射出冷冽的寒光,谁杀的你,我去亲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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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跪在他身后,脸上是一贯的淡然微笑,眼神却飘忽而悠远,不,这次你不要和我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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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回过头来,仙道,我若封你为护驾大将军,我们去御驾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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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疯了么!三井大惊失色地爬起来,站到两人面前,你们当这是儿戏吗?流川,御驾亲征,你说得多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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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叫我怎么办?流川抬起头来看他,冷峻的嘴角竟然勾起一个极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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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的军队,已经打过了湘江,自己的江山,自己不去守,还有谁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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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愣住了。第一次,他觉得流川那一贯冷漠的脸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脆弱,真正的,只是一个十六岁孩子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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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跪下去,终于伸出手去握住了流川的手——冰冷的,微微颤抖的双手。流川,如此稚嫩的双手,十六岁的你,想要用那双手握住天下吗?我们,都还太年幼,太不堪一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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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流川反过来抓着他,颤抖停止了。一双手握住一样东西足矣,我不要天下……不过我不能输,我也不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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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摇头,那朝廷怎么办,彩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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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还有彩皇后,彩——还有你。流川摘下一直随身的佩剑。此剑如我,我把它留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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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我已经不再碰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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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你不要忘了是谁教你的剑法。彰在一旁忽然开口,不要负了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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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流川独自先行回宫,三井和彰在灵堂里默默目送着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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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着那个背影,倔强却孤独,高傲却落寞——形单影只的少年帝王。为什么,我本该恨你,却为了那个背影而止不住心中的悲哀和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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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灵位前的白幔在无风的空气中一动不动地垂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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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向你学剑法,学人心,为何到头来只看得透别人,却识不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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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直大将军死后三天,景帝力排众议,宣布御驾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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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皇后代行国政,掌国玺;仙道彰随驾出征,领兵符;雅王留京护国,执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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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三井十八,彩子和彰都是十七,而流川枫,仅仅十六岁。这四个人太过年轻的人,为那个时代留下了一段不可思议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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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江山转征战,叱咤风云,沙场将军袍,带血帝王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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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风华留空城,唱舞安平,朝堂蛾眉妆,执剑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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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剑,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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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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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和流川走的时候,风华宫后园里开了一大片海棠花,那火红色烧得初夏的天气异常的热,幸而风华宫里永远是清冷的。三井时常独自一人在正殿里品酒弹琴,或者读书,过了午就会听门口一声传报,说皇后娘娘来了,然后彩子一身皇后朝服就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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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依旧是彩子,倔强地可以担下一切。昔日里只是名叫彩子,一个人支撑起了风华楼,现在改一个称呼叫彩皇后,便独个支撑起了整个流川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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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第一天监国,朝野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心服。有个官员甚至当众议论说这女人不过出身青楼,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哪能执掌国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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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彩子上朝堂连帘子也没垂,跟臣下们论政,把堂下的人一个个辩得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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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她走到那个官员面前,从袖里掏出自己的彩扇,丢在地上,说这就是我在青楼的时候跳舞用的彩扇,大人您用这扇子跳支舞给我瞧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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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官员面红耳赤说娘娘,臣不会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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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接着说,哟,我是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大人您呢?您怎么连跳舞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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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笑一声转过身去,娇嫩的声音在空旷的朝堂里显得异常响亮而有力,她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敢想却不敢说,我替你们说。先皇去了,新皇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南边让外族大军压了边境,朝廷让青楼女子执了国政,啊,对,还有这满朝的全是连舞都不会跳的废物,这流川皇朝,要完蛋了,是不是?就快要完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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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说完,大殿里静得连呼吸声音都没有。彩子镇定地等,等到没有一个人再敢拿眼睛直视她的时候,她拾起地上的彩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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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们,我是做过青楼女子,我是曾经只会跳舞,但那时我不姓流川。现在我姓流川了,陛下把自家性命都交到战场上去了,把国家却交给了我,只要有我彩皇后在一天,流川皇朝就一天不会完蛋!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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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的文武顿时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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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事后同三井说起这件事,咯咯地笑,然后接过三井递来的酒杯轻轻喝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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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是甘泉宫送来的桂花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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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真亏了你还记得,我在风华楼的时候,就是喝的这种酒——连这甜的味道都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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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三井入住风华宫之后,甘泉宫每天派人送一壶酒,都是新鲜的桂花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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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放下酒杯,这酒,不是我叫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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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猛然抬头,彩子对着他奇怪的眼神淡淡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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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枫啊……宫里的好酒成百上千,光桂花酿就十好几种,第一次送的时候,他还特地一种一种亲自尝过去,喝到这种的时候眉头一皱说,就这个——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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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嗤地一声笑出来,三井就跟着微笑,笑得心里莫名地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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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临走前,还特别叮嘱我,每天一壶别忘了送,像个孩子似的……彩子的声音突然轻柔起来,仿佛思绪飘远,我从小是孤儿,不知道什么是弟弟,嫁进宫里这几个月却有个感觉,小枫他,真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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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又满意地笑,笑得有点凄楚,其实我们俩很相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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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就想到流川,一身傲骨,从不轻易低头认输,果然是一样的倔强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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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竟然还记得风华楼的桂花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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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还有彰,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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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从那个时候起,突然有了个担心,担心那战场上的腥风血雨,生死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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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宫的人们从那个时候起,每天傍晚都会见他们的主子,一身白色薄衫,隐隐泛蓝的长发微束,在琴边抚一曲平安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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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边境传来的第一份捷报,伴着彩皇后在朝堂上晕倒的消息一并传入三井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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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战,湘北军将海南军逼出了湘江城。流川的布战法让驻城的海南军措手不及,海南驻军的副将清田连逃跑都没来得及,只护送主将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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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本该在后方守着皇帝的安全,但是当皇帝也身着戎装冲在全军的最前面的时候,仙道旗下的一万禁军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先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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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以后仙道处理完了驻军的事务,想起那个被俘的副将。见到清田时,那人傲然地站在自己面前,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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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笑,一身蓝衫微敞,随便地坐在帐内的桌前,倒了一壶酒,来,我们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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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田斜着眼看他,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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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又想起来迁进湘江城的时候,城中百姓生活安定,店铺经营如常,海南军撤走的时候井然有序,未伤及一个人。他叹了一声,不知你们主将,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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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神宗一郎。我告诉你,他还会打回来的,他打败了你们朝的大将仙道直,你和那个少年皇帝哪个都不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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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几滴酒洒出来。他沉默了片刻,微笑着起身,顺手抓起手边的剑,在清田面前站定,然后狠狠地挥剑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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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绑着双手的绳索无声无息地落下,清田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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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给那个叫神宗一郎的带两句话。第一句,我佩服他,他是真正的将军;第二句,我仙道彰,为父报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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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冷冷地低头看着下面城门打开,那个叫清田的少年将军一人一骑从城中出去,慢慢地朝海南军本营回去。黄昏的时候城墙上的风很大,吹得他黑色的披风在空气中猎猎作响,仙道来到身边的时候,他仍是目光深远地看着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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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过问朕,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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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轻轻一笑,那个人功夫是不错,不过刚猛有余精巧不足,不是我的对手,而谋略更是不足,就是放十个二十个他回去,也不如一个仙道彰,更不如一个流川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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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心里偷偷地笑,但是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看清田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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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记叫他多带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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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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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绅一,我流川枫必定打败你!然后干脆地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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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转过身去,少年皇帝傲然走在风中,修长的身子蕴涵着天生威严,仿佛出鞘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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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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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你说他的双手握不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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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脚步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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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流川不停步,也不回头,但仙道听出那声音里微含的揶揄,还不走,这个时辰有天仙下凡可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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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一愣,然后哈哈大笑,皇上必是仗打得无趣紧了,也如此开起玩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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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提脚,眼神最后一次扫向城外,仙道眉毛一扬,嘴角划过一个英俊得过分的不羁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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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被你说中了呢,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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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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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夕阳红得像火,仙道猜想风华宫的海棠,恐怕就开得那个样子。宽广的平原上长长的夏草随风摇摆,映着那红色,空无一人。然后一匹黑马仿佛从天边飞奔而来,雪白的长风衣随着马背一上一下,熟悉的长发飘散在风中,马上的人对着紧张地张开弓箭的守城兵士高高地举起手中的令剑——皇帝赐给雅王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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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血日相映红,宛若天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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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景仙道看在眼里,一辈子都没有忘记;而流川,却回头,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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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走下城楼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城门大开,一个声音叫住他,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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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三井在身后牵着马走来,手中握着自己留给他的配剑,仍在微微喘息,流川,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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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句话流川没有听见,他只是看见三井站在面前。他觉得他如此突然地站在那里,飘飘摇摇,仿佛就要倒下来,他第一个反应是要向前跑过去,但是脚像钉在了地上一样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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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牵着马站在流川面前,一路上来的时候他曾设想过很多话,但是他走进来,只叫了一声陛下,就看见流川的背影,孤高地向前走着,他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一句话——流川,我来了。然后他觉得自己眼前一糊,身子轻轻地好像要倒下去,有个人喊了一声,寿——很近,又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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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从城墙上跑下来的时候,看见三井牵着马,和流川隔着远远地对视着,身子轻飘飘地倒下来,他拼命跑到旁边,伸出手去,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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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流川听到那个名字喊出来的时候猛然一惊,好像明白了一样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看着仙道扶住三井,把他整个人搅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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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了一下拳头,他不动声色地回头,但语调中夹杂着暴风雨的气味,你们都傻了么?军医在哪里……不,朕的御医呢?还不快叫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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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马不停蹄地跑了整整五天,从京城一路下来湘江城,换马不换人,当他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仍旧在那马背上一上一下地颠簸,恍惚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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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做什么——对,他来叫流川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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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自己在甘泉宫的富丽华贵中站起身来,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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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寿,彩子拉住他,微微苍白的脸带着一丝微笑,不能给小枫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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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才麻烦?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怎么能挑这么大的担子?他是皇帝!不仅是皇帝,他还要做父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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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两个人心里同时一沉,三井觉得心里有股源源不断的痛楚,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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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彩子终于开口,你去也好……小枫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帮我好好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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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要什么照顾?你才需要好好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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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知道……彩子抬头,天下人看着他,那么年轻,文武全才,骄傲的,高贵的,天之骄子。可又有谁见过,他每天在这甘泉宫,骑马练剑到全身脱力,读史书读兵法,批奏折到深夜,谁也没他辛苦,可其实他的身子很弱,一变天一辛苦的,就头疼咳嗽,不比你小时候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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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说着,很认真地微笑,却倏地流下泪来。阿寿,我们以前都恨过他,我知道你到现在也没法不恨他,可是,我不行。人都说女人总是心软的,我天天看着那样的他,一个人那么孤独,还必须装作那么坚强,我就恨不起来,恨不起来啊!阿寿,我不要紧,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也不是,天下没有谁是孤独一人的。但是他不一样,他是皇帝,他是孤独的……所以你去吧,哪怕就像现在这样一句话不说地站在他身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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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想起流川那天离开灵堂时的那个背影,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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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慢慢地坐起来,下床,整装站好,她眼里的神情让三井不敢阻拦,甚至不敢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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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去吧,雅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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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王,她这样叫他,以彩皇后的身份。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风华楼里娇媚无限的舞者,而是流川皇朝母仪天下的皇后——三井不得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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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会去,也会都告诉他。但他要如何决定,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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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彩子笑了,那眼神欣慰里面,却似乎有些什么说不出,也不能说出的话。三井没有看透,也看不透,彩子变得越来越叫人看不透,她的欲言又止里面,越来越多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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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从眼前闪过,伸手,却抓不住,越飞越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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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转身,藏住那一声叹。彩子在身后忽地说,阿寿,给我将来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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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一下,笑着转过身来,孩子的名字,应该由父亲来取。等皇上回来了,叫他给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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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名字,都不过是个儿戏,他又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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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却干净的房间,不同于风华宫,也不同于风华楼的小阁。清晨的光从小窗的缝隙中淡淡地透进来,微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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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带来的令剑摆在桌上。旁边伏着一个人,铠甲和黑色的长披风还未褪下。睡着的时候,精致而轮廓分明的脸上不再带着惯有的不苟言笑的威严,只是个纯粹的少年的脸,然而,永远不变的,是那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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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皇帝,他是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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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告诉他,朝廷需要他回去,彩子需要她回去,他就要成为一个父亲;他想告诉他,他应该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一个皇帝的责任。然而他见到他的背影,在夕阳下高傲不屈地向前走着,他说,流川,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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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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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识不破自己,他努力地想看清自己的心,然而被脑海里那丝隐隐约约的思绪惊得不敢继续下去,那是恐惧,不知为何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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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害怕自己的心,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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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桌上的剑,愤愤地走过去推开门,刺眼的阳光随着那吱呀一声门响流泻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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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赫然立着个高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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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你醒了?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俊朗的脸上一丝疲惫轻飘飘地不着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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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猛然想起那个初春雨后的早晨,留在窗外泥泞里的两个浅浅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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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永远默默立于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一辈子,似乎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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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三井看看手中的剑,一下子笑了,忽然间又想练剑,你来做我的对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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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身后冷冷地一声,不用回头,三井知道那是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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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鞘,威严四射,流川冷然问,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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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彩皇后来的,三井苦笑着拔剑,摆一个起式,皇上,你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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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未败,我如何能回去?流川眉头微皱,剑尖一挑,带过一道锋芒,毫不犹豫地像三井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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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的一声轻响在清晨的庭院中扩散开来,流溢出来的,是清亮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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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远远立于庭院一角,默默地看着两个人,流川的剑沉稳狠厉,三井的剑灵动飘逸,你来我往转瞬间便是如风似水的好几个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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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看着流川的剑,霸道凌厉,一如第一次对剑的那个夜,而他们,已不再是当时的他们。他手腕翻动间,剑身左右轻摆,挑开斜刺里来的剑峰,倏地欺近流川身前,皇上,恭喜你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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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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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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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响发出的时候,仙道清楚地看见流川眼睛里射出的凛冽光芒。回剑一格,一带,一挑,三井的剑已脱手,流川的剑稳稳地指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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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练,你的剑气钝了。流川冷冷开口,然后收回剑,默不作声地转回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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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在听我说话么?皇后有了皇子,你就要做父亲了,三井跟上去,微微恼怒;仙道悄悄走到他的身后,捡起掉落在地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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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哼,我吗?流川倏地停住,然后转身,三井清楚地看见他嘴角的一丝嘲讽的微笑和眼睛里轻蔑的眼神,随之而来的是把他的心冻到结冰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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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谁呢?从大婚到现在,我从来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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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拾剑的手一顿,三井一个踉跄,脸色一片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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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寿,给我将来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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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名字,应该由父亲来取。等皇上回来了,叫他给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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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慢慢地笼罩过来,浸透了全身,他手脚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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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抬头,毅然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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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和彩皇后无关,都是臣的错,请陛下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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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一顿,慢慢走回三井面前,手中的剑一直紧紧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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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认错得快,你宁可自己死,也要为她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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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事非同儿戏,她是皇后,一国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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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冷笑一声,是啊,她是皇后,她的命重要,那你呢?你贵为朕的皇兄,堂堂的雅王,你的命就不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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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惨然一笑,是,我本就不是什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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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唰的一声流川拔剑出鞘,带出一片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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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三思!仙道想也没想迎上前去,挡在二人中间,语气仍是尊敬无比,眼中却已经有了一丝危险的警告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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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默默看了仙道一眼,慢慢把剑收回,脸上仍然是风云不变的冷然神色,仙道彰,你记住,这是你第二次为他冒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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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微笑着跪下,臣知罪,但请陛下饶雅王殿下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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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说了要杀他么?流川的声音陡然间提高,他抓着三井的衣领让他站起来,向小屋内走去,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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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惊觉抬头,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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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三井轻轻喝止他,摇头淡然一笑,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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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的门呀的一声合上之前,流川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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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颓然跌坐在庭院中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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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错?寿,你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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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内仍然是明亮一片,然而屋内二人的脸色一个阴沉一个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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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背对着三井只是默默地站着,三井跪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孤高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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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那孩子,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彩子那时只是年少无知,请你务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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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忽然转过身来,凌厉的眼神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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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谁也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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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的脸上现出一片迷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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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和仙道,别让任何人知道。它要是一个秘密,就让它永远是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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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皇帝说话时语气是平静如水,却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和坚定,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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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跌坐下去,不能反抗也不必反抗,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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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头去,有片刻如身在云雾中,迷茫中感到流川在身边跪下来,然而他只是想着——彩是皇后,如果她的孩子将来做了皇帝,那就是改朝换代——如果真是那样,那他就是罪人,他三井寿,就是欺骗天下的罪人!他突然感到一股极度的恐惧在心头无尽地蔓延开来,他慌乱地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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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流川抓住了他的肩——用两只手,紧紧地,掰过他的肩,强逼着他正视自己。你在怕么?怕什么?自己的罪,自己去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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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下意识地攥住流川的手臂,指尖微微颤抖,回视着流川的那双墨蓝色的眸子里,流出深深的无助,曾经气度优雅的脸上满是惶惶和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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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我的罪,是我的罪,我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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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一遍,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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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终于忍不住将那脆弱的身躯带入自己的怀中,手掌抚上背后幽蓝柔软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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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怕,还有我,他闭上眼,仿佛放任自己一同跌入那深重的罪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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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天大的罪,我和你一起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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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的手停止了颤抖,讶异代替了恐惧——他叫他寿,生平第一次地,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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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他抬头,额头却挨上了流川的脸颊——火一样的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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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的尖尖瘦瘦的下巴掉落在三井的肩上,全身的重量突然地压过来,带着三井一起摔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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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三井顾不得疼痛地支起身子,身旁的人眉头紧锁,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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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流川!伸手再次触及额头的滚烫,他忘记了礼仪般失声喊起来,流川,流川!来人,来人!御医,御医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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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好好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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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的身子很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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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的话在耳边响起,仿佛责难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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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进来的时候三井正拉着流川的手,因为滚烫的温度而发红的手——那双手曾经是那么白皙而冰凉,握在三井的手中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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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在灵堂里,有个十六岁的孩子对他说,一双手握住一样东西足矣,我不要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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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走过来拉开他的手,抱起皇帝少年般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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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骤然从掌心消失,三井下意识地去拉,却又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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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从身后把手环过来,稳稳扶住就要向前倒去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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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的,寿——皇上这两天攻城没怎么歇着,昨儿晚上又看了你一夜,怕是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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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御医快步走到床前,轻手轻脚地放下流川,回过头来时露出一张颇为端整的年轻的脸,只是眼中含了严厉的神色。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两个人,他仿佛不认识这一个王爷和一个侯爷般开口,语气低沉而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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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混帐……你们,都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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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的门砰然关上时,三井只是失神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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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有点哭笑不得地摇头,寿你别往心里去,这个南御医,从来性子就是这么爆,连皇上也没少被他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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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三井并没有听进去,手掌中的温度早已经消失殆尽,他将拳紧紧地握起来,直到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刺痛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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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他回头凝视身后的人,眼中映出一片怅然的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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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手握住一样东西足矣,可你说我的手,是不是注定一世什么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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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之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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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文库搬运工
时间:
2009-3-25 17:03
第四部 火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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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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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候的湘江城格外清冷,朝阳淡淡的光线从城背后照射过来,使得仙道的原本分明的脸在阴影中模糊不可辨。三井把头侧回去,隐约可见地平线尽头点点残存的篝火——海南军就在湘江城外,而流川仍然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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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那样静静地在床上睡着,平日里的冷然和傲气都掩于脸上淡淡的病容底下。任谁都看得出来,那是积压了多久的心力交瘁和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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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他死,就谁也别来打扰!南烈还是一脸严厉的怒气,但是三井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疲倦和重重的忧虑。年轻的御医转过头去,默默地把流川额前的碎发理开,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皇上必须尽快回朝……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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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想打的。可是这场仗,并不是不想打就可以停的。仙道明白,三井也明白。御驾亲政,流川是皇帝,也是主帅。没有他,就连仙道也不知道,下一步,能怎么走,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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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早晨的湘江城城楼上站着,各怀心事,一直站到照在背后的阳光有了火辣辣的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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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三井终于慢慢地开口,眼下的局面,我们是打不赢的,只有让海南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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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的眼角闪过一点不可思议,退兵?恐怕海南不是那么通情达理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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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转过眼去定定地看着仙道,那一瞬间仙道以为他深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类似海一样的蓝色——忧郁而带着波动的,却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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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他少有地喊着他的姓,我想帮他,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想帮他……你愿不愿意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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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的嘴角微微地笑开了,他伸出手去,按住了三井紧紧攥着腰间剑柄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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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我母亲早亡,从小我就只听父亲的话,然而父亲生性随和,对我从不作要求,他平生就只认真交托了我两样事情——收皇上为弟子的时候,他说,彰,他没有朋友,将来,你要尽你所能扶持他;收你为弟子的时候,他说,彰,他没有了父亲,从今天起,你要用尽一生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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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你曾问过我最在乎什么,那时我没有回答。今天我告诉你,我不懂什么叫在乎,我只知道这世上有两个人,是我的父亲——我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对我唯一的托付,为了他们,我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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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低下头去,看着那只覆着他手背的手。彰掌心的温度慢慢地透过他的手背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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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好,听我的,我们让海南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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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这一世,我恐怕是注定要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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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给三井的令剑,可代行军令,皇帝卧病,骤至战场的雅王成了军中唯一可以发号施令的人。三井在会室里说出自己的安排时候,小小的房间内炸响了一阵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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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的大将满是不信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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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不知,这样做的好处何在?只一百人,简直是去送死。若只是去烧敌军的粮草大营,尚有理可言,刺杀敌军主帅,非但毫无把握,这等的行径也必为圣上所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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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误会了,三井冷静地打断下面人的话,我也知道杀不了海南的皇帝,我想要的,正是杀,却杀不了——我要他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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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满室人惊讶的目光,三井的双眸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清秀的眉眼间暗暗含着一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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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皇上——皇上要赢,我,只要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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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意地收到一片无异议的安静之后,他将令剑抽出,支在地上,我知道这是送死的事儿……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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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相互对视,均自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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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站出来,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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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握着剑的手微微一晃,望向仙道的目光包含了一丝无奈——我就知道你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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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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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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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将军,你要带你的禁军保护陛下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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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王殿下,皇上御驾亲征,战场便是陛下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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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回视着三井的眼睛里充满了了解——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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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环视四周,嘴角缓缓拉开一个傲然的微笑,不是寻常时候的温暖淡然,却是十多岁少年人的自傲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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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任务不在调兵遣将、机智谋略,却在真功实学,试问在场各位,有谁的功夫可及得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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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番话自是激起众多人心中不满,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上一个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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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叹了口气,令剑一挥,罢了,今夜子时出发,不可延误,你这就点兵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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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退出,留下屋内一个颓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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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城门打开,城楼上小小的火光映照着城下一百多人,子时的风带来夏夜的浅浅凉意。三井捧了一碗酒在城下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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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一起来,我们便放马过去,不许管别人,能回来的就回来,记住,我要的是不败,不是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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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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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多人整齐的声音,三井的眼眶渐渐热了,他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碗砸碎在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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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是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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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将目光转向仙道,彰,答应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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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依然是悠闲自在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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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死,给我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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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这个,有点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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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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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凝神看着他,一瞬间眼神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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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么,父亲死的时候你和皇上闯进我家,眼中带的就是这般强人所难却不可抗拒的神气啊……好罢,我答应你,天亮前我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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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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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仙道转身,抬头,忽然间轻笑出声,我怎么舍得不回来?你这个神气,我还没看够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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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愣愣地看着仙道领着一帮人马缓缓地向前走,向前走,然后城门嘎的长长的一声在眼前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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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人所难……恐怕是吧。他也苦笑起来,但那笑容僵在嘴角,生生被心中狠狠袭来的痛楚压住了,他无奈地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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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醒了,身后突然地传来声漠然的声音,御医南烈直直地站在身后,他让我传雅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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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马上就去。明显地感到这个人身上传来的敌意,三井不动声色地从他身边走过,朝向流川住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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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寿!身后的人连名带姓地叫住他,再次忽略他雅王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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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无所谓地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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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求你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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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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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还没踏进小屋前就看见流川映在纸窗上的影子,随着暗暗的烛火在单薄的空气中轻而快地摇晃着。就好像流川本人,总是坚定地,好强地,一个人坐着毫不动摇,却掩饰不住身后的影子如此脆弱经不起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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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家世代名医,我从小就进宫,一边给他伴读,一边和父亲学习医术。他的身上,带着和他母后同样的病,小的时候常常发作,查不明,也治不好。他母后去世时,我父亲因为无力挽回自责而终,那个时候我曾经发誓,绝对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那病我治不好,就不让它发作,十年了,他果真再没有发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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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想起方才南同他讲述那些话的时候,那眼中包含的淡淡怨愤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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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王爷,你一来,倒把什么都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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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什么都毁了啊,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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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淡淡地笑了一下,伸手推开门,墙上赫然悬着幅羊皮绘制的地图,流川在桌边默默地坐着,身上一袭松散宽大的绸缎丝袍,薄薄的唇微微泛白。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地图上南边湘北与海南接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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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于是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也抬起头来,看的却是地图上西面的那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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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先开口的是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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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只有轻轻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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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狠得下心。年轻的皇帝把头转过来,因为病容而显得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带着责备的神情,只是用黑得纯粹的眸子默默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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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心里微微一颤。为了叫海南退兵,每一步都必须尝试,我是狠不下心,但是不得不狠心——彰他……他答应我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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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流川眯起狭长的眼轻蔑地笑了,他把头转回去重新看着墙壁上巨大的地图,叫海南退兵?那不是我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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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要击败牧绅一,你迟早能击败他,我信。可是,迟早是几年?三井跟着转过头去,静静地等,等着流川的回答,但是流川没有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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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呼出一口气,你可知道,流川朝最大的威胁,并不是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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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的眉倏然一紧,他起身慢慢踱步到地图前,抬手,自上而下地抚过西方那一线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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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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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边境上自古相邻的一族。山王的人尚武而善战,他们身强力壮,驯出的马是能行千里,踏平战场的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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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父皇在世时最担心的是这个民族,但是流川朝仍有近一半的兵力,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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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泽北荣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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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微微抬头——山王的九王子,以骁勇善战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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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他受调边境,带着他的两万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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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的手指慢慢地蜷起来,握成一个拳。已经来了吗?还是……太快了。如果再给我五年,不,三年,我就能平海南,再转而应付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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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走过去,流川,何不换过来,你用三年安定山王,再回头来看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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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看着他,你以为和海南的此战,是我要打的吗?即使牧绅一现在退兵,谁能保他三年内不再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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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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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的眉扬起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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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把手掌张开,按在地图的南方。流川,海南的这三年,五年,十年……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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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内有了一瞬间的静谧,然后两人听见外面城楼上的叫喊声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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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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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城门骤然打开,百余骑战马朝着海南军大营的方向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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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就在这轰然的马蹄声中把他的话用力地重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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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也可以,我给你——以我这雅王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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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仙道践了他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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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人总共回来了十三个,仙道是最后一个进城门的,他回来的时候整个人伏在马背上,腿上和手臂都有剑伤,背后中了三箭,有一支从胸前透过来,伤口流出深深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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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上仍旧是潇洒的笑容,对着牵住他马缰的三井说,寿,你看……我还活着。然后他一口血咳出来,喷在三井的脸上,带着浓重的腥味模糊了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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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还不能死!我要你再答应我,你还不能死!你还不能死!仙道彰,我不准你死!三井对着他的耳朵不停地喊着,直喊到自己的嗓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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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从身后抓住了他慌乱不知所措的双手,另一只手扶住了几乎要从马背上掉下来的仙道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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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朕绝不会叫他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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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日出的阳光刚好照进湘江城,照进三井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血的颜色。那阳光就这样静静地落在城门口三个人的身上,冷然旁观,旁观着这三个彼此间纠缠不清的年轻身影——从京城长街上的风华楼开始,到皇宫,再到这边疆的小城……纠缠着,再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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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三井终于镇定下来,闭上了眼睛仰面站直,于是看不见了那血的颜色,是啊,他不会死的,你放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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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从那么小的时候起,那个站在他面前生气勃勃地笑着的男孩就总是不停地完成着他的愿望,不管多困难,一次又一次,从没有让他失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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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彰没有让这一次变成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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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明的时候他醒来,轻轻地喊了一声寿,让眼前的人再次见到了他淡定的微笑,就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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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身体里的毒彻底清了,就会再醒来。南看着三井说,他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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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平元年初秋,逍遥将军仙道彰一百人火烧海南粮草大营,身中穿胸毒箭而未死的故事,成了湘北百姓口中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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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传奇刚刚流传开来的时候,湘江城正式划入了海南的领地,而它的流传成就了日后湘江城百姓心中一个不倒的信念——他们的逍遥将军,那个从死里笑着回来的英挺少年,在那遥远的未来,终有一日,会带着大军回到这里,跟着他年轻的君主,来夺回属于他们的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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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信念,从开始到结束,历经了短短的三年,然而当时,自然无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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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醒过来的当天,海南大军兵临湘江城下。亲率大军的,正是海南的皇帝牧绅一本人,他的身边,跟着上次阵前失守的大将军神宗一郎——此人,以箭法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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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在城墙上默默地看着大军接近,冷冷地将手中刻着神字,留着仙道血的箭一折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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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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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的大军在湘江城下排开了灰蒙蒙的一片。为首的一人骑于马上,昂首一股傲然之气,暗金的铠甲下露出深紫的海南皇袍,在摇曳的秋风中竟有巍然不动之感,正是海南的皇帝——牧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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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先锋军,带着粮草被烧帝王遇刺的愤怒,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势杀来湘江城下,却硬生生在城外远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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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他们的,竟然是湘江城敞开的城门和城下独自一人静静立着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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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绅一第一眼便远远望见了那黑色上跳跃着的火红——黑和红,湘北皇室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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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自十岁起着白衣,许多年来从未改变。这天他第一次换下了白色,改着黑底镶红边的亲王朝服,红底黑纹的腰带,深蓝色的长发一丝不落地盘起在头顶,束以亮银色的发冠。他从城中缓缓走来,全不是寻常时候的飘逸轻灵,每行一步,都带着淡淡然,却沉着得足以压抑人心的震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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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大军呆呆地望着这样一个人影慢慢地走近,一直到了他们的皇帝面前,才有了此人是敌人的觉悟。于是三井在牧马前几步之遥被一排指向他的长矛弓箭生生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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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理会周围随时可以至人死命的利器,只是从容地一展双臂,朝服宽长的衣袖在风中展开,猎猎作响。皇上,在下湘北雅王,我着朝服而来,未穿戎装,不配兵器——我来不为与您厮杀,而是为了同您议事,如此地兵戎相向,岂不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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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的神将军突然开口道,两国相战,而且是帝王之争,本讲个正大光明。你湘北烧我粮草,刺杀我皇上在先,还同我们谈个礼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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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淡然一笑道,自古兵不厌诈,何况就算湘北失礼在先,将军一支毒箭伤我仙道将军,也算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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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待要再辨,被牧绅一挥手制止。皇帝令左右退下,盯视着马前的人开口道,那么亲王此来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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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我两国安危之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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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乎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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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乎——山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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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可否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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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不可在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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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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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侧过身去,摊手指向身后敞开的城门,我们陛下请您进城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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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立时一片哗然,牧勒起马缰只是不语,琢磨地看着三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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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不屑地一挑眉,牧绅一,我敢只身一人出得城来,你不敢随我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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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轻轻一笑道,可否容我多带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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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我多嘴,神将军留在城外的作用,是大于带入城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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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自然知道,牧回身向身后一指,这两位是我的谋士,能文而不能武,随我入城,应当无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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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目光到处,二人坐于马上,一着灰一着绿,望着他时都是面含笑意,便一躬身道,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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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躬身,敬了他日后的两位知己,一位,与他短短三面之缘,另一位,同他相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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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立于城墙之上,紧握的双拳一直捏着那两截断箭,直到眼看着牧一行人进入城中,听到城门轰然关闭的声响,才轻轻闭一下眼,冷然对身后留守的将领短短吩咐几句,便转身走下城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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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箭被他随意地掷开,于落地时却深深插入砖缝中,陡然振落一片晶莹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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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你想借那死去的近百将士告诉我什么?你想借仙道的伤告诉我什么?你想借这城下万众海南大军告诉我什么?我说我不要天下,你就逼着我面对这所有的一切?我说我和你一起担这罪,你就一个人揽下所有的责任?所有人都深陷其中,只有你想超然脱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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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一步步走下城楼的台阶,在尽头等待着他的,是仙道疲惫和忧虑交加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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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仙道看着他的主君在面前停步,扬起了手中的纸,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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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只有两个字,端整俊秀的两个字——三井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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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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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莫忘?莫忘什么?他想干什么?仙道的声音中已经有了掩不住的急切,他有话为什么不能当面对我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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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漠然望着眼前的人,仙道,你把手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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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过仙道疑惑的手,用双手轻轻握住,感受着自己掌心尚存的汗液在彼此的掌中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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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朕来说,也许今天还有东西是这双手所不能掌握的,是要让它从掌中溜走的,但是总有一天,朕一定会将一切都重新拿回来。仙道,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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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的手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似地抬起头来,他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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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不答,只是冷冷地松开手,究竟什么意思,朕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想明白的。右手一翻,已是迅雷不及般地朝仙道的后颈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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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重伤初愈,根本不及反应,也无力抵抗地顺势倒下去。流川稳稳将他扶住,并对着早已赶来的南烈吩咐道,送他回去,在一切结束以前,别让他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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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已经转身,从来波澜不惊的黑眸中却似早已燃起了烈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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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想超然而去,我却不让——多少年也好,你总有回来的一天,绝不会,让你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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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海南皇帝牧绅一亲入湘江城,随身只跟着亲信的布衣谋士水户洋平以及自己的表弟,翔阳郡王藤真健司——同湘北议和。湘北割地数百里,让湘江、储州、驻阳等七城,终换得海南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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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相商,联手共防山王为先,再不相扰,并互换质子为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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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交换质子的那天,三井第二次见到藤真。两人分别从各自的阵营中走出,三井重着白衣,藤真仍旧一身青绿,一白一绿的两个身影在颓然的被秋风席卷的草原上擦肩而过,忽然同时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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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平静相视,三井从藤真盈满笑意的眼神中看出了和自己内心相同的东西——不要再战了,不要再看见,这永无止境的血与杀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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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此一见,便成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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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微微点头,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灰衣谋士牵着马在不远处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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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的皇帝仍是高高在马上坐着,伸手作一个相请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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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大军来势如浪,去时如潮,瞬时间远去。三井知道背后的城墙上有个站立不去的身影,也知道此时若不回头,也许今生再也无法相见——然而他仍是执缰策马,再不思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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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火一般在天际烧着,正如他来到湘江城的那天——那白衣血日的光景,流川将它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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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的一生,也许也要将一切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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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或许已经太晚,又或许太早得根本没有来得及开始,三井仰头看了看遥远而未知的前程,暮色是一片迷蒙的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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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也许就只是这样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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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无归绝命行,倾天火,纷纷扬,方知一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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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相知,且回首望,天地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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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平元年,湘北皇师返京,带海南藤真郡王归;雅王三井寿入海南为质,未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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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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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湘江以南的国度,除了气候略微湿热之外,朝之华夜之露,同湘北并没有多少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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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居所轩竹苑,华美雅致却寂静幽深——三井知道自己跨入这道翠意缭绕的拱门,然后外进高而沉厚的大门一关,这里就也不过是另外一个风华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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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鹅卵石铺的小径上一路走下去,满园的竹翠花黄,流水声清脆可闻,不难看出曾经在这里住着的人布置居所时的用心——尽管只是偶尔上京暂住的地方,藤真对轩竹苑的要求仍是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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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丝不苟的布置,到了三井住进来一阵子之后,仍然延续着,只是这般美好光景,早没了该欣赏它的人来看——海南皇宫应有的盛大热闹,被轩竹苑一道宫门轻轻巧巧关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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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暗叹一声望向竹格窗外的仍然留着浓浓夏意的园子,低低一句玩笑随口而出。连郡王的住处都让给了我,嘿!海南皇帝真是好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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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人便一笑低头,两指间夹着的一点白色嗒一声轻轻巧巧搁在纵横之间。王爷言重了,海南善待王爷,湘北便会善待藤真郡王,皇上心里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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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夫水户洋平,身为牧的谋士,不打仗的时候总是很闲,牧准了他进出轩竹苑后便时常来此,偶尔带一两本书来与三井看,多数时候则是坐下来和三井下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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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北并没有围棋,三井初到海南的时候才学起这个,离开以后便再也不曾下过——整整三年的时间,他始终没有想明白,只是如此单调的黑与白,只是如此简单的手起腕落,为什么竟可以厮杀出这数不尽生死算不透真假,落子无悔的真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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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拈着一颗黑子思索片刻,摇头一扬手,棋子掉入纠缠不清的阵局中,打散了一盘的黑黑白白。我总是下不过你,今天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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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是不适合这种钩心斗角的游戏。水户摇头微笑,慢慢地将满盘的棋子细细分开,收进棋盒里,然后站起身来。改天我还是带把剑来给你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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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盯着水户眉头轻扬,剑?呵,你就不怕出乱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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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人轻笑一声回视过去,在这海南宫里,最怕出乱子的人,恐怕是你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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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一愣,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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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户洋平——你果然是个好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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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不记得那年的秋天是怎么过去的了,似乎海南的秋特别地短暂,他就这样望着周围的一切迅速地枯黄下去,伴着湘北秋天所没有的潮湿的雨,望着北方远远的天际出神,等回过神来时,轩竹苑已倏忽间白雪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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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玉满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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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风华楼的小园里这个时候应该是绽满了冬梅的,那一树的白总来得比冰雪更晚些,从枝头慢慢地沁出幽幽然难以捉摸的淡香。然而轩竹苑里是没有梅树的,于是只在骤然间,满园了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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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便不知为什么,不经意间又想起风华宫来——想起了初春时候夜半冻醒,朦胧月色下那声声更鼓的清晰震耳,如此深刻地敲在脑海里——然而他对风华宫最后的记忆,是离开那天的海棠如火,也是如此突然地,燃掉了整座宫殿的清冷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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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执着三尺剑立在庭中,左手的指尖慢慢抚过反射着银白雪光的剑刃,冰冷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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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水户进来,捧个手炉远远地站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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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和水户之间,彼此又熟悉了许多,他开始叫水户的名,而水户也不再称他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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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山王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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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平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中带着一点叫人捉摸不透的神采。三井的手指一颤,从剑刃上猛地收回来,温热的液体从指尖滑落,于脚下的雪地上渗出点点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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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舞剑的人也会舞弄天下,只是我说过,你并不适合这种钩心斗角的游戏。洋平看了一眼三井攥进掌心里的手指,径自往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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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木质的棋盒端端正正地摆在棋盘上,洋平打开其中一盒的盖子,拈出一粒黑色的棋子。为了赢这一局,你将自己都变作了棋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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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仍是满脸的平静泰然。洋平,山王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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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平只是默默盯着对方的眼睛,良久后长叹出声,三井,我们再来下一局吧——这一次,认认真真地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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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平元年冬,山王王室乱。九王子泽北荣治反其父,由山王湘北边境起兵,湘北景帝流川枫亲率精兵五万相助,只三个月直下西都,弑山王王太子于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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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被迫禅,召告天下,传位于九子,时为正平二年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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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王境内的风很大,即使已将开春,天气仍然阴冷无比。流川在偌大的营帐内坐着,风吹过帐外的尖锐声音阵阵可闻。营帐的四角燃着炭火盆,橘红色的火苗间或蹿起来,带着噼噼啪啪的轻响,他听对面席上泽北的琴音,一时间竟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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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弹过的曲子,低而缓的调子中压抑着一份他摸不透的东西。认识泽北之后流川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原是叫做无闻——泽北最常弹的曲子,流川看得出他奏起那曲调时眉眼间透着的不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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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琴而无人来听,有才却无人愿赏,心比天高,堪势不如人——无闻无闻,只将长此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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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对他说,山王是敌,但泽北荣治却不一定,想明想透了,他就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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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那一句话,流川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在看着三井离去的背影时,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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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流川第一次见到泽北,说的第一句话,改变了山王,也改变了湘北与海南的整个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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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不给你的,自己去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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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骤然间停了,流川回过神来,泽北的视线正透过二人中间冰冰冷的空气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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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流川,初接王权事务繁多,恐怕不能亲自助你,只能把我亲训的两万骑兵相借,由深津将军带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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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流川端起席上温热的奶茶淡淡地喝一口,山王只要坐视不理,两不相帮,我就有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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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笑出来,低低一声,笑话,我怎么可以不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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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抬起头来,那么明日交接吧,我要在二月前赶回湘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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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泽北的目光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对了,差点忘了彩皇后二月临盆,先恭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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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流川并不十分专注于这个话题,低头又喝一口奶茶,站起身来,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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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皮肉伤,不碍的。泽北轻笑一声,目送着流川出去——那背影到了帐帘口突然间显得异常瘦削而脆弱,他猛地站起来。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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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到的人回过头来,眼神清澈中透着一点迷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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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几步走过去,脑海里充斥着流川第一次见面时对他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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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不给你的,自己去夺过来。别人不给你的,自己去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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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抬起,却一颤——最终没有伸出去。解下肩上的狐裘披风,披到对面人身上,强笑起来,山王的气候不比湘北,要是冻着了,南御医恐怕会在我饭菜里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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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泽北。流川抓了披风掀起帐篷帘子走出去,想了一下又探头进来,泽北,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来湘北,到时我们,再来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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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泽北看着那放下的帐帘兀自微微摇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脚边的炭火盆中突然啪地炸响一个艳红的火化。流川,我们也可以策马天涯,对酒当歌谈琴论剑,就此弃世而去,只可惜你我都有比个人更重的东西——于我,那是得来不易的国家之责;于你,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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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不给你的,自己去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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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流川,这个世上,是有想要,却夺不来的东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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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之章 完)
作者:
文库搬运工
时间:
2009-3-25 17:04
第五部 血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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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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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的春来得比哪里都早些,湘北还该是寒冬腊月的时节,轩竹苑外的雪地里竟就已经冒出了点点新绿。三井在庭外弯下腰,抚一抚指尖的嫩芽,心底莫名地升起些不可思议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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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咯吱的踏雪声远远过来,三井慢慢停了手上动作,待到那已经熟悉了的青靴灰袄近得眼前,才带着笑意倏然抬起头来。今儿个晚了啊,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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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愣——洋平一反常态地严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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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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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北的皇后不久前临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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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指尖抠进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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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是一对龙凤胎。洋平有些心不在焉地接下去,是今早刚刚送回来的信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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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么。三井把头转回去,手小心翼翼地从雪地里抽出,拍拍干净。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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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湘北对海南起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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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宫墙外忽地飞进来几只麻雀,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唧喳乱跳了一阵子,又互相追逐着去得远了。三井眯起眼睛挡住雪地上骤然亮起的反光,很是享受地看着那几条鲜活小生命的远去,仿佛没有听到洋平最后的那句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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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慢慢起身,将身上雪白的袍子扯扯平,转身看着一边静静等候的人,忽然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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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皇上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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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匆匆,然而甘泉宫里有着从未有过寂寞。流川在宽敞的正殿里坐着,入骨的深寒空荡荡地传过来,静默得——听不到一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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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人,执掌着一片江山,闯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却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无助和张惶,如此的孤单和迷茫——内殿里,是生命的默默挣扎;心里,是遥远国度的孤单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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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老到的稳婆从内殿冲出来,满头大汗地指挥着一众侍女端送热水汗巾,再进去,再出来,直到喊出的声音里带上了颤抖,直到送出来的白巾上沾了片片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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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上……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娘娘,她,怕,是……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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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猛地从塌上站起来,甩开步子朝内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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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人冲上来死死拖住。不成,皇上,皇上您不能进去……皇上,要避血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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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的一把扯开抓在衣袍上的手,紧紧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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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光?眉轻蔑地皱起来,血光这种东西……朕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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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不顾众人的拦阻闯入内殿,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生生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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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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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唤却无人回应。雪白的床单上散落着凌乱的血迹,他的皇后紧咬着嘴唇面色苍白,汗湿的头发紧贴在额前,黝黑的眸子无神地凝视着头顶上方,呼吸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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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跪下去紧紧握住眼前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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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眉毛轻扬,终于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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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枫……轻得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我,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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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握着的手不住颤抖着,流川的眉毛紧紧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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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笑着摇头,眼神穿过流川的眼睛望向不知道什么地方。这是……我的罪孽啊……或者,死了的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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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生生打断下面的话,流川搂起彩的肩膀,拥入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念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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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地生下来——是他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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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人轻轻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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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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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又一遍,如同咒语般用自己都不能控制的颤抖声音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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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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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地睁大了眼睛,泪倏然间滑落,彩低头张口——死死咬住流川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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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的甘泉宫,婴儿嘹亮的啼哭声两度响过——如同是,脱离了一切罪孽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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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封的护国将军仙道彰在夜色中急急走过,前方青衫的身影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等他片刻,脸上是淡定悠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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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一愣站住,藤真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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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仙道将军去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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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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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人微笑着扬起眉毛。哦,可巧,我也正要去探望彩皇后,一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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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肩而行,仙道感受着身旁人安然的气息,莫名地有一丝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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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演兵才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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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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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有点点冰凉落下,似是小雨,又似残雪。藤真伸手接住,瞥一眼仙道身上戎装,轻叹了一声,将军——皇上他,无论如何也要开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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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惊,仙道的脚步猝然停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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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早的事情,将军不用再瞒着我了。藤真停步,却没有回头,无论如何的话……请带上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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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没有答话,藤真的声音在寒亮的夜气中平静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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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让我,再回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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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同牧静静对立,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牧的手自始至终按着腰间的剑柄,眼神中闪动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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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知道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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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但笑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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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怒意更盛,声音陡然间提高。为了你的那个皇帝,你便连死也不怕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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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与不死,于我本没有什么区别——皇上要杀便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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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剑锵一声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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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户迎身上去挡在三井面前。皇上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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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眉头紧锁,别拦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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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水户急急接话,听说藤真郡王在湘北,仍是安然无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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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剑一抖,牧生生愣住。良久,唰地收剑入鞘,冷笑着盯住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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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朕就暂且留着你,叫你看看流川枫是怎么死在朕的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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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嘴唇轻颤,最终轻笑摇头,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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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轩竹苑的路上,忽然转身对着身边的人轻轻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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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平,湘北的公主皇子——起了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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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平二年元月,流川朝彩皇后诞下一女一子,分赐名思、念,封思宁公主,念安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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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景帝集十万大军,借山王精兵两万,再次亲征海南。质子藤真健司随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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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战,就是近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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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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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后来总想起自己在海南的三年岁月,轩竹苑里悠然晃然逝去的春夏秋冬,并不是如何的度日如年——反正总不过是无所事事的日子,换一个所谓的牢笼反觉得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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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开始习惯于庭院外翠绿的竹以及海南早逝的秋天时,流川再一次地闯入了他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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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法不承认,自己的心中,对于回到之前所在的那个地方是存在着些许的期待的,尽管当时他离开,并不准备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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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阵子海南军节节败退的消息不断地传来——他把那些当作捷报来听,之后的夜里他便不停做梦,就仿佛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想起自己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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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梦里看到母亲,顺服的长发沿着肩膀披散下来,在小阁的地板上蜿蜿蜒蜒,手里的毛笔沾着油亮的墨迹;他看到少年时候的仙道,站在自己的面前,脸上露出阳光般耀眼的微笑;他看见彩子一身红衣,手执彩扇挥舞宽大的衣袖——看不清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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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看见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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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看一眼那背影便认定了是流川,那个十六岁少年特有的,骄傲而孤单的背影,那个曾经让他在一瞬间惶惑不安的背影——十六岁的背影,那么的脆弱而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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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在茫然中醒来,看窗外微明天光,才慢慢记起,那个叫做流川枫的少年,早已是到了他当时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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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终于决定亲征,是在湘北的正平四年春,其时流川朝和山王的联军,不过千里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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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夫水户最后一次到轩竹苑,三井正对着一盘摆好的局发呆,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淡然笑意。来,洋平,我们再下一盘——这局,你先挑一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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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三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于围棋上胜了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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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笑着伸出手去,还记得我们的赌吧?若我终于赢得,你便要将我这掌中之相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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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平抬头看他,跟着笑起来。我为了你好才不想告诉你的,为何你却偏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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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轻笑一声,低头收拾起盘上棋子,人之于自己,总是想了解得更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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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平只是摇头不语。良久他侧身向着窗外常年翠绿的竹林望出去,窗外夕阳的光线在脸上镀上一层微微发亮的橘红色的边沿,仿佛带着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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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你的命相再简单不过,生,和死——便如这围棋的黑白之道一般,只一片小小的四方之地,你死我活。你要想好好地活下去,就别心疼别人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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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收整衣摆站起身来,露出一个平日里总是摆在脸上的笑容,三井,你是想要生,还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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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要生还是死,都只是想想而已,这个世上并非所有想法,都能够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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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一次你若想不死,我便能放你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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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一愣抬头,洋平的半边脸孔映着窗外的光,在另半边留下层层叠叠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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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我本是湘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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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平果然在两兵交战的阵前偷偷放走三井,深夜里一匹良马将他悄悄送出海南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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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他单手牵着马缰,只又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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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你命中注定是要看着身边无数的生生死死,记着切莫要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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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户洋平正是死在三井眼前,他张开双臂挡住了他的陛下,流川的剑贯穿了他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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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不及阻止,也无法阻止,他扯着流川的手臂的手指渐渐颤抖,失去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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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哥!藤真的声音随后就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突如其来的始料未及和绝望——海南朝的皇帝仍是选择了自我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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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绅一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他死在别人的手里,也不允许他沦为亡了国的阶下囚,他用随身带着征战了多年的剑最后一次饮了血——自己的血,在他过于年轻骄傲的敌人面前,也在他阔别了三年之久的郡王表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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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扫过面前的众人,最后停顿在这个翠色的身影,永远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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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真终于是挣脱了兵士的压制,从三井的旁边擦身而过,在牧绅一的面前跪下来,伸出双臂搂住对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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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沿着他的嘴角无法抑制地涌出,染黑了胸前的衣衫——海南皇室最常用的毒,毒性猛烈立竿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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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一刻他侧过头来,湛蓝的眼对上三井的,瞳孔中失了他许久前见过神采,但却是含了半分笑意的,终是慢慢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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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的剑在他眼前抽出,自空中划了个圆圆的弧度,甩去,散开一片血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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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三井的呼吸随着那动作止了,只剩满眼的鲜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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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他低下头去看着眼前那些尸体,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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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傻子,傻子——都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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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吸了口气,扭过头去看着满身血污的流川,年轻的皇帝也回过头来,目光的交错不过是片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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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比三年前更沉稳老练了许多,眼睛里不再有过于稚气的浮躁。他收剑回鞘,重新转过头去淡然开口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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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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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红色火焰熊熊燃烧起来,海南国耀紫的大旗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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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平四年秋,景帝大军会战海南于都城,护国将军仙道彰诛海南大将军神宗一郎于阵前,国主牧绅一自刎,翔阳郡王随其亡,海南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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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子雅王回朝,封扶国亲王,护国将军仙道彰功勋显赫,封兵马大元帅,赐世袭王位,号陵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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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王朝的兴盛轰轰烈烈延续了百余年,而覆灭便成了短短的瞬间。流川朝终是独霸了中原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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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踏入皇城的那瞬间三井听见万众臣民齐声的高呼,彩皇后一如当年送行时候一袭红衣,身边两个小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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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思儿和念儿,耳边是流川沉沉的声音,有一丝掩不住的温和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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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井尽力抬头向那城楼的顶端望去,他的胸口是仍凉的,眼眶却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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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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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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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叫我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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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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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流川就一直这样称呼他,不论人前人后。三年的时间让他的身上多了些东西,也少了许多;他的锐气他的犀利他的冷傲不羁,都被缓缓掩盖在成熟和谨慎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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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皇兄,我给你改了封号,为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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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皇兄,请你入朝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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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皇兄,请你做太子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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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从流川的手中接回曾就交给过自己的令剑,这把二度辗转于他与流川手中的宝剑,剑身的煅纹中密布了几不可见的血丝,于明月下倒映出烈火般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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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剑如我——他仍旧记得第一次将宝剑交与他的时候,流川曾经这么说过。十六岁的流川如此剑般,清明、生涩;二十岁的流川,亦是如此剑般,染血、圆熟。三井的指尖抚过光滑古朴的剑鞘,神情逐渐黯然,可惜,我终于未能成为此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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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计较,也不能计较,可是他忘不了藤真死去时看着他的那双眼,更忘不了这剑从水户的胸口拔出时带出的汩汩鲜血。他是湘北人,他本是湘北人——不知为何他去做了海南的军师,不知为何,他被本该让自己叫一声皇上的人亲手刺死。但这一切三井却再也无从知晓,他只记得他没能拦住流川,他只记得他没能收得住这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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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自责。流川仿佛看穿他心思般忽然开口,我杀了多少人、杀了什么人,我清楚得很,我杀的人都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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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我杀他们为的是流川朝,为的是天下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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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你——皇兄,不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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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佩上了那把剑。彩皇后用天蚕丝拧了线,亲手编了条莹白清明的新剑穗,穿上明珠,替换下曾经染满了血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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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当是教念儿、思儿读书的谢礼吧——寒碜了些,哥哥莫要介怀。彩依然笑着,她的美丽一如当年,只在眉眼间敛去了少女时候的泼辣热情,多了分身为人母的安泰超然。她开始随着流川的身份叫三井,却换了更亲切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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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念爱亲近流川些,公主思则总粘着仙道。然而每日早晨三井下朝回来,行至甘泉宫的时候,总有两个小小的身影等不及似地朝他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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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父,亚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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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来不曾称三井为皇伯伯,只叫亚父。流川从他们见第一面起就让他们如此称呼,他对他们说亚父虽是亚父,却会比朕更疼惜你们;他又对三井说我身为皇帝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应当比我更亲近他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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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弯下腰去,将手掌平放在两个孩子的头顶,笑眯眯说,昨儿个留的诗,都背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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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彩皇后和皇帝在前面并肩立着,他们身后有侍女们笑嘻嘻并不避讳地夸赞,唉呀呀,这真像是寻常人的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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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是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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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听见流川把话接了去,脸上看不出生气,只是格外的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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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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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人都如此称呼他,这个流川给的封号几乎成了一个职衔,人们叫着它的时候总在心里混合着别样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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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的皇子出生于青楼之中,姓的是无源的姓。他归了朝野、封王、赐号,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哥,他以自己一条命拯救了流川皇朝,他成了扶国亲王,他成了太子的亚父……却始终不肯改了自个儿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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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在朝堂之上,腰佩宝剑却立身于文官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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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向上,说,我姓三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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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点头,皇兄既然爱姓三井,那便姓三井。他不再听百官的意见便挥手退了朝,从此朝野上下,无人再提为扶国亲王正姓之事。但他们也无论如何,不敢称流川皇朝的王爷、当今皇上的亲哥哥,为三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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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只称他扶国,七分的敬畏、三分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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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父,他说您的剑术比父皇还要厉害些,怎么没见您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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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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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大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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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个人最爱骗人寻开心,他又骗你们呢,我不会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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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为什么总带着这剑?公主思最不爱听别人说仙道的不是,噘了嘴不高兴地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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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姐,这剑是父皇送给亚父的,亚父自然要天天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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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放下书,看着眼前粉雕玉琢、一脸认真的两个孩子,又把自己的令剑拿了出来,摆在书案上,说,剑是王者之器,并不一定是要用来动武、用来伤人的——你们贵为皇子和公主,这道理日后自然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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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可惜,要是亚父真的比父皇厉害些,就可以教我胜过父皇的法子了!太子念的脸上有些失意落寞。他七岁起开始跟着仙道学武,样样都练,但流川只亲自考他剑法,每次动手总不留情,所以他总心心念念要在剑法上胜过他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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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笑了起来,学武艺和做学问都是一样,总不能急于求成,你们父皇也是从小勤练才有的这般厉害。仙道元帅的武艺比谁都高,样样都会,念儿你要跟着他扎扎实实地练,总有一天能胜过了你父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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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他看见思的眼睛亮了起来,元帅真的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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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三井笑着,他可是流川朝最最厉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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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父皇还厉害?就连剑法也是?连念的眼睛也都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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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只笑着,不再回答。他想说你们的父皇其实不是个厉害人,他一点也不厉害,他只是总在硬撑着,在别人的面前显得什么都能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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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也真什么都做到了,不是么?他又在心里悄悄地回了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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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你要夸奖人怎么也不当面说?要不是正巧听见,岂不是叫我白白错过了扶国亲王的一番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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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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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天下就剩下一个人这么叫他,三井转过头,彰披着薄薄的银环铠甲,正站在殿外明朗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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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丫头,他毫无顾忌地对着十岁刚出了头的太子公主眨眼睛,今年的秋猎大会,你们父皇同意带你们去见识见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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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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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清楚记得那个时候太子和公主脸上欢愉振奋的表情,他们之中谁都未曾想到,这两个孩子跟着他们父皇所谓的第一次见识,竟也成了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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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的秋猎大会,一年一度几十里的旌旗封山,声势浩大、甚为铺张,既是为朝廷立威,也是为秋收后的举国祭祀做准备。即使是节俭如流川,这一样活动也必定是年年举办,亲自出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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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秋猎三井回朝后经历过好几次,但都没有亲自参加。这一回太子公主都要前往,他终于禁不住陪着去了。秋猎开始前流川上了马搭弓射箭,包了厚布的圆钝箭头划破清空正击中校场另一端悬着的巨锣,丝毫未失了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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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锣声的流川在脸上现出一丝带有稚气的期盼表情,这是三井那几年中,唯一的一次见。他随后看见一个人影绝决地跪在校场外面——是御医南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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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他听见南提高了声音喊,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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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没有理睬,打了马头说出发。太子念坐在他的前面,牵着马缰神色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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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王爷……扶国殿下!三井又听见南如此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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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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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三井看看流川。流川说,不用理他。他骑着马向前奔出去一段,忽然又勒了缰绳回过头来,对着左右剩下的人吩咐了一声,把那个人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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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的背影追着流川的去了,晴空万里的忽然落起了细密的太阳雨。三井又扭头看着和守卫争执着的南烈,开口说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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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扭头看着他,彩皇后也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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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烈向观猎歇脚的凉棚这边跑了过来,脚步过于匆忙,他来不及跑到近前,又对着三井喊起来。扶国!请下令拦回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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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能拦得回陛下?三井一时失笑,再说秋猎之仪非同小可,南御医不要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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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寿!他看见南烈终于站到了他的面前,脸上有了怒容。你想,害死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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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骤然凉下去一截,他想起多年前在战场的湘江城,这个人也是如此直呼了他的名字,并在他面前说过那一句我求你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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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看向南烈,南烈也看向他。他抽出了腰间的令剑,鬼使神差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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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回陛下!他开口时用了许久未动的内力,胸腹间酸痛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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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回陛下,拦回陛下……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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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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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声音却如此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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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觉得流川就像是他自己手中的箭,总是急着要射出去,要准确地敲响前方的什么,不愿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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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太子和公主十一岁。景皇帝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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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竟也看见你为我难过了一回。三井带着南烈及大队人马在山里找到流川的时候,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他躺在马脚边的杂草地上,太子念慌得手足无措,被仙道扯着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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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哭,流川扭着头低低念了声,惹得那孩子拼命点头。三井却知道他说的不是太子——有什么正从他的眼眶里滚落出来,被渐渐大起来的雨水冲散。他定一定神站起来牵过流川的马,彰,念儿,咱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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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三井在雨中,执鞭驭马、拔箭射猎的飘逸身姿,太子念一直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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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日皇上日夜昏睡在床,扶国在秋猎那日淋了一身湿透,加上许久未动筋骨,也小病了一场不能上朝。满朝文武都来请彩皇后的意思,但彩皇后却整日守着皇上,拒不出宫。第二日甘泉宫传了她的懿旨出来,命了才十一岁的太子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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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能起身的那天,太子连朝服都未换就跟着南御医来看他——南烈的脸色愈见差了,三井明白那当中的意思。他知道流川的病,当年的红叶皇后生下流川不久后便因了这个病过世,刚满二十九岁。南的父亲没能治得好她,南也治不好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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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由着南替他诊脉,对太子念笑了笑说,来探我做什么,该去看你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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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不肯见。念的眼眶红了,把头低下去,他昨儿个才醒了阵,就下旨赐了皇姐明月宫为专馆,又赐了我卓桓宫做东宫,甘泉宫里,以后除了母后还有南御医外,便谁也不让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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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怎么会,三井伸手摸了摸太子的头,连念儿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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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亚父都不让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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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愣了愣,隔了一会儿终于又重新笑了起来,不见便不见,等他好起来再见。他又扭过头去,看着还在低头诊脉的南烈,淡淡说,南御医,你捏得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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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爷恕罪。南烈的声音平静得很,但三井觉察得到,那死死捏在自己腕上的手指,从头至尾一直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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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抽了回来,站起身,御医这阵子太过辛苦,便听本王一声劝,休息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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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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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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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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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本王现在,能喝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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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事,便找你来陪我喝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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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给仙道斟上一杯桂花酿,抬起头,清淡了些,不过早喝得惯了……御医也不让喝过烈的酒,只好委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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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笑了起来,他的眉眼仍是明快的。怎么说的呢,我不也常常喝的么?你总不会忘了那个时候咱们一块儿喝酒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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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仙道还是仙道公子,流川还是十一皇子,而三井,不过是京城长街上风华楼里,一个叫做三井寿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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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忽然放了杯子问,皇上,好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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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能起身了,只是还受不得寒,而且天又冷,出不得宫——这都是听南御医说的。三井淡然地答了,念儿都见不着他的面,何况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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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真的是谁也不见么……仙道微微摇头,笑容里带着点无奈的酸涩,还真无情啊,叫两位师兄在别处念着他喝闷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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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漫不在乎地笑笑,两个人一块儿喝酒呢,还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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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闷么?仙道的眼神扫过来,不留余地。真的不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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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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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将杯子放下,脸色肃然回视着对面的目光,他的指尖微有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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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闷,不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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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乐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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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里焚的是新换的沉香,说是能平心定气。三井嗅着那香气,的确是冷静而优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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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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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还恨不恨流川枫这个人。一整个冬天,他每日看着年幼的太子念,在过于宽阔的龙椅上自执地端坐着,他开口还是童稚之声,对着朝堂下发问的语气却已颇为老成。三井往往在此时,生出些莫名的念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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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念儿是那么地爱着流川,那么地崇拜着他。他的父皇少年英雄,果敢坚强,他的父皇无所不为也无所而不能为,他的父皇心中有天下;他的父皇是他毕生将要努力的方向……流川念,大约深深地为自己拥有流川这个姓氏而骄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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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个人,终于就这样,连他的儿子也一并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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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不肯见他的日子里,三井设想了很多事情,设想如果流川枫这个人从未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那么他的母亲也许没有死,他也没有失去彩子,他的一双儿女会叫他一声爹爹,用平常百姓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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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楼里那些模糊而遥远的日子对他来说并不十分美好,他唯一所拥有的东西便是小阁楼里的那一方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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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流川来了,一言不发带走了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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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至今仍不认为他有任何一个理由成为今天的这个自己。他因为流川的出现离开了风华楼,他成了雅王,又鬼使神差为了流川想要的胜利去做了海南三年的质子,他亲眼目睹了沙场上的血流成河,流川在他的面前杀死了水户、逼死了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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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所有一切想要留住的东西——不管是他在多么短短的瞬间里所想要留住的东西,都逐一消失了、被夺走了,是与不是,他将它们同流川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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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流川不肯见他,试图夺走他最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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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尾的时候扶国连着罢了几位大员的官,开春之后又罢了几位。他们错是有错,但罪不至如此,太子念虽然年幼,对此却清楚得很。但他一向听亚父的话,并没有阻拦。三井却觉得自己疯了。他做这些事,在内心深处只是希望有个人出来阻拦,这个人当然不是太子念,而是当今唯一能够阻止得了他的人,也是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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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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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了上元灯节——那是正平十四年,也就是后来的延年元年,彩皇后亲自来风华宫找他,推开了宫人们的仓促搀扶,脚步跌跌撞撞。她穿着皇后淡金色的寝衣,胸口却血迹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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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吧,去甘泉宫吧!她手指颤抖着,死死拉住了三井的胳膊,她姣好的面容苍白许多,黑发未经梳理,我求你,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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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寿,她泪眼婆娑,叫了多年不曾提过的他的名。怎么办?他真要走了,再也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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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她心里藏着太重要的秘密,到了如今,已不想再隐藏,也不能再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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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在他宽大的龙榻上孤单单地躺着,他身后的床单枕巾早已换了不知多少回,仍有血伴着呼吸从口鼻中溢出,他漆黑的眸子里映着淡淡的血色,映着三井白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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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皇后的故事很长,这个故事是她曾经用自己的生命发过誓要守住的秘密,如今她将它说了出来。她坐在流川的身边说着她的故事,一边用棉巾细细地擦去对方嘴边的血迹。她的手不再发抖,她的声音轻缓平静,她的听众,只有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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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结束的时候三井仍是那样静悄悄地站着,流川眨了眨他的眼。彩笑了起来,她站起身将棉巾交给三井,又回头说,小枫,你别害怕。这一回不论你上哪儿,我都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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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下去的毒药在她的腹中纠结了起来,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仍旧是笑着,思儿和念儿都在外面候着呢,我去,瞧瞧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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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转身去瞧彩的背影,他的袖口被身后的人用指尖攥住了,攥得不紧,却用了对方很大的力气。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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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用了这个许久不用的称呼,作为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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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总是逼你,不知不觉欠了你太多。你去海南的时候我发了个誓,等你再回来我便什么都依你,你不爱的东西,便不给,你不愿做的事情,便不做——所以我才不见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流川的眼睛只是望着三井的,一瞬不瞬,他不停地说,并不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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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我要的东西,总是到手的容易,失去的也快——我身体不好,长得慢,记性也差,做学问也好,练武艺也罢,连身子的健康也是,要不拼命争便留不住,不比别人做得更多便总也比不上,所以我对什么也不肯放手,不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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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咳了一声,又有血涌了出来,三井默默抬手替他擦去,棉巾染透了,就用袖口——鲜红的血液染透了洁白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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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不信命,只愿意靠自己,所以天要罚我。如今我知道了,我的父皇爱你的父亲,所以上天让我也见到你。那时我看见你,便总想看着你,我总怕你也一样留不住了,再看不见了;所以我用尽力气死死攥着,却不知攥伤了你——这伤我本想用一辈子来还,可惜我的一辈子才有这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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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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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呼吸开始短促了,血不住向外呛着,三井左手的袖子染透了,右手的也透了,他开始有些慌了,流川却恍然笑起来,偏过头去。他靠外的手动了动,三井赶紧伸手过去,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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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他说,声音抖了,于是又念了一遍,流川……仍是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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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流川。你一定得留下,听我一回,就听我一回!他激动了起来,他捏着流川冰凉的手死命地使劲,他眼睁睁看着对方黑亮的眸子渐渐失去光彩,他失声喊了出来。流川枫!你不能再从我这里夺走任何一样东西,任何一样!我不允许你走,你听见没有!你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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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个刹那,头脑空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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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是先从外殿传过来的,他依稀听见两个孩子的声音,哭着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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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平十四年初,景帝大行,彩后仙逝,举国大殡。太子流川念继位,年十二,改国号为延年,后人称安平帝;新帝令扶国亲王三井寿摄政,对朝公称亚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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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年四年,安平帝亲政,年十六;同年,思宁长公主大婚,嫁于两朝兵马大元帅、陵南王仙道彰,后人称陵南国母;扶国亲王自此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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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帝诏天下,尊封扶国为上皇,号延寿太皇;隔年,又追永雅二字,天下方疑上皇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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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之后过了多少年,仙道彰只要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总能清楚地想起三井当年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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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看看他留下的天下,以三井寿的身份,既不是扶国亲王也不是他的哥哥。三井临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他转过脸来,看着仙道的眼中有那么分明的落寞,嘴角却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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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彰,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我三井寿这一生注定要看着身边的人死,不论愿与不愿。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当我终于能摆脱了一世的名份,看透了一切的怨恨,他却是真的早在我面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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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转身而去的时候腰间那把流川给他的佩剑划了一个悠然的圆弧,伴着他的身影渐渐隐在清晨的浓雾里。到仙道快看不清那背影的时候三井又隐约转了身,开口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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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你可要,长命百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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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一世的兵马大元帅,出生入死流血不流泪的笑面将军,终是没忍住那一滴瞬息滑出的男儿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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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销魂,莫把前世来数,烟花散尽无别处,落落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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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断肠,偏将送行曲谱,风雨别时有人哭,默默为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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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 正篇完)
作者:
文库搬运工
时间:
2009-3-25 17:04
终章 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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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那年,刚好是舅舅登基的第六年,国号是延年。舅舅登基时刚刚十二岁,这国号是当时的摄政王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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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当年人人都说这个摄政王终究出身不高,定的国号也是颇小家子气。可就是这个国号,维持了流川皇朝有史以来最长的时间,当我的儿子都有了儿子的时候,湘北国仍然在使用着这个国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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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摄政王,母亲和舅舅称他为——亚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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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延年时代唯一的一位郡主。我的母亲,是皇帝同母所出的姐姐,流川皇朝的思宁长公主,我的父亲,是先皇亲封的外姓王,流川朝功勋显赫的兵马大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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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父亲年轻的时候有个名号叫做逍遥将军,风流而不羁。直到他头发花白的时候我仍能从他的脸上看到那如同阳光一般的笑容以及当年那个英俊倜傥的青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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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爱很爱我的父亲,就如同我的母亲。她总是静静地坐在王府正对花园的门边,手里捧着她的绣工,看着在梅树下舞剑的父亲,眼睛笑得微微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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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常常笑说母亲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我也这样认为。据说她继承了当年那个传说一般的彩皇后的全部美貌,可我最喜欢的,却是她的头发——笔直而柔顺的长发,在阳光下会透出一层层奇妙的深深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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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头发是纯粹的黑,就像父亲,就像舅舅,就像每一个寻常的人。小的时候我常常为此而感到遗憾,父亲就说有母亲那样颜色头发的人不是尘世的人,那是天上的仙。母亲笑着拿彩色的羽扇打他,然后摸着我的头说,乐儿,你的身上流着你父亲的血,我的血,你祖父祖母,外公外婆的血,你该为你身上的每一样东西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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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我有三个姓——仙道,流川,还有三井。她说,仙道是你的本姓,你要说它,写它,用它;流川是国姓,你要尊它,敬它;三井,那是家姓,你要用心记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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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为我取名叫乐,舅舅为我赐号长乐郡主。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大家希望我可以活得快乐。舅舅说父母为儿女起名字,通常只有两个缘由,一为祝愿,一为警醒。我不信,舅舅说你不信,可以去问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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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八岁,很奇怪地总是只相信迟一个人说的话。迟比我大六岁,是我们这辈人中,懂得最多东西的人,他十岁的时候从一个很遥远的国度来到湘北,住在皇宫里的风华宫中,常常跟舅舅学习,学得可好,后来舅舅的亲生皇子——我的众位表弟们都及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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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真的去问迟,迟放下手中的书卷想了想,说,是的。乐的名字,就是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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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又问他,那你的名字,是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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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说,是警醒。我的父亲曾经有一个朋友——没有见过几面,却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常常想念他,想去看望他,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手在胸前摸了摸,似乎是摸到什么东西,才又放下来,接着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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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那天,父亲得到那位朋友去世的消息,后悔莫及,于是为我取了这个名字,要劝我做事莫要犹豫,要做的就要抓住机会,否则也许迟了,便再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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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做事果真从不犹豫,他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在做什么,又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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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他也毫没有犹豫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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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兴冲冲地赶到甘泉宫,他在那里低着头跟舅舅说着一些话。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他,莫名地感到有些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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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回过头来说,我的父亲去世了,我必须回我来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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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很伤心。迟,我真替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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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笑了笑说不用难过,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这样的事,每一个人都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上,再孤身一人地离去,没有谁能陪着谁到最后。有些人走了,就不会回来,这是必然的事,谁也逃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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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那你走了,也不会回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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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说,是的,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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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他面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拉着他的袖子说,那你别走了,我不要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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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乐儿,每一个人都有身为他自己的责任,我必须回去,我也有我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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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走过来说,乐儿,你大了,该懂得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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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跟舅舅施礼就一个人跑回了王府,迟叫我也没有理睬。我拼命地跑回去,然后扑进母亲的怀里气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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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摸着我的头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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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说母亲,如果一个人要离去,你的心里觉得空荡荡的,你明明知道他不得不走,却还是希望他不要走,那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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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笑着说,那是因为你很喜欢他,不舍得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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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真的吗,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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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乐儿,你是真的舍不得呢!母亲说着伸出手来,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擦着我的脸——我才发现,我的泪流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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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迟来王府道别,穿着我从没见过的服饰,我觉得有些怪,却很正式,很华丽,使得他的脸看起来分外的坚毅和英俊。他对着父亲和母亲行礼,然后对我说,我就要走了,长乐郡主,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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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看我那端坐在身后的父母,再看着偌大的王府,想到舅舅住着的皇宫,我的表兄弟们,想我过年的时候出游去过的热闹的长街。然后摇摇头,说不行,你走了我很伤心,我走了大家也会伤心,这里是我的家,我舍不得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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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又问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可以舍得这里,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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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说,是的,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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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笑了笑,从脖子里解下一块小小的红玉,戴在我的脖子里,说,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我把它留给你。我走了,乐儿,我在那儿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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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玉戴到脖子里的时候还是暖暖的,我把它拿出来放在手里,是一片小小的枫叶,非常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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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走了以后两年,舅舅把我叫到皇宫里,问我,乐儿,朕封你做公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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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很奇怪,说舅舅您的女儿,才叫做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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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说朕没有女儿,只有你这么一个外甥女。他那时看着我的眼神很是犹豫,使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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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我,乐儿,你听说过山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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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个地方,那是湘北西边连山背后的国度,遥远而陌生,那里的人民和湘北的人民,是不一样的。传说山王很强大,先皇曾经向那里的王借兵,打败了海南的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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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舅舅问我,如果让你离开我们到那里去,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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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一个人么?不再回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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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点头说,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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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迟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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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迟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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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们会伤心的,就像我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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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说是的,我们都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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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再说话,舅舅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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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王府的时候母亲的眼眶有些红肿。父亲英俊的脸庞一瞬间显得苍老,他拉着我的手说,乐儿你坐下,想不想再听我说说我们师兄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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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下,于是父亲开始和我说那些断断续续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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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先皇还是皇子,摄政王还住在长街的风华楼。我的父亲,也就是我们师兄弟三人的师父问了我一个问题,相邻的两国要一直安宁无事地相处下去,有什么办法?我回答说签订合约,交换人质。这个法子后来有人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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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我知道,那人是后来的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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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接着说,我去问先皇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地说,把一国灭了,就永无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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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他的作风,后来他真的做了,十二万铁骑灭了海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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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到摄政王的时候,他笑笑说,和亲,通婚,慢慢地把两国变成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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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最后有些呆了,说摄政王的主意真的是好主意,不用有战争,也不需要有人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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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摇头说可能是需要的,他搂着我的肩说,乐儿,你想想,如果和亲的人是你,你要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很久很久也见不到一个亲人,苦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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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间好像明白过来——舅舅的话,父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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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拉过我的手说,乐儿,你十六岁了,愿不愿意你自己考虑,没有人会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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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一夜的时间来考虑,想了很多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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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小的时候母亲带我出门,看见农田里辛勤劳作的农人,她说乐儿,你生来是郡主,享受着荣华富贵,享受着这些人给你的衣食,你不用劳作,却有其它的责任,身为郡主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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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迟临走的时候说,我也有我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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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起父亲领着我去看校场的演兵,他说乐儿,你看这些人,他们练得都很勤奋,因为把功夫练好了,上战场的时候,不容易死。但是如果没有战争,这些士兵,大家,就都不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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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跟着舅舅出巡到湘江边的小城,看见满街满街热闹的人,他们活得自在安宁。舅舅说,看,乐儿,这是我们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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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天明的时候我再次想起摄政王的那句话,把两国变成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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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一天我突然醒来,没有战争,没有天灾人祸,突然间两国变成了一国。这样的事,多像小时候常常听到的,那么多那么多神奇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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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总是恨自己没能生得早些,没能活在传说中的时代,去见证那一个个神奇的传说。母亲就对我说,乐儿,其实你就活在传说中,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成为缔造传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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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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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的时候我起身,决定成为那个缔造传说的人,我要把两国,变成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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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三个姓,每一个都让我骄傲——仙道,流川,三井;我的名字叫乐,我希望每一个人活得幸福快乐——我的父母、亲人,我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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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我进宫,舅舅封我为和乐公主。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将成为山王的王妃,另一个国度最高贵的女人,我将继承我新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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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上迎亲的花轿,身上穿着母亲亲手绣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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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在山中行进了整整一天,到第二天我突然看见满眼睛陌生的人民,匆匆忙忙走过的,劳作的人民——山王的人民。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切在我眼里都是如此的鲜明,如此的亲切。那也是,我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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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真的活在传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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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红玉仍然暖暖地贴在胸前,我突然想起来,迟走的时候说,他在等我,等我能舍得我的家时,和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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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舍得了我的家,却没能跟他走。那个时候我悄悄想,我还会,再见到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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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得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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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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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的新房里揭开我的盖头,站在那里淡淡地对着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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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大了,乐儿。他说,我等到你了,我的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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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十岁的时候来湘北,我从来只知道他叫迟,不知道他有个姓,叫做泽北——泽北,那是山王的国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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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泽北,也就成了我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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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七十大寿的时候我重回湘北,那时我已为人母,有一大一小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叫做玉,我把她带在身边,时常给她讲儿时听来的种种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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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父亲喝了很多酒,很高兴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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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很热闹,连舅舅也来了王府。筵席结束的时候父亲问我,乐儿,七十岁,我是不是活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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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父亲,七十岁,是很长了,您还会活得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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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笑了,低下头去喃喃地说,很长……寿,应该,够长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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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便不再说话。玉儿上前轻轻地摇着他的手,喊外公,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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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父亲的头垂下来,嘴角含着微笑,仿佛睡了一般,只是不再有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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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起玉儿,呆呆地站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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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走过去,很平静,很平静地搂住了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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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彰,太久了,你也累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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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派了人回山王通知迟,说我会晚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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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地想迟那时说过的话,每一个人都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上,再孤身一人地离去,没有谁能陪着谁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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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庆幸那时我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爱哭的孩子,然而玉儿却一直哭,哭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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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候我抱了她,去小时候常常去的长街上,去那条充满了传说的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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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冷冷清清,店铺都关着门,不像夜晚时的那么热闹,我抱着玉儿,可以听见自己轻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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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别哭了,母妃给你讲个传说——这条长街,最初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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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前,也是这样冷清的一个早上,这条长街——对,就是迎着我们走来的这个方向,慢慢地走来一个年轻的男人,他背着远方带来的行囊,心里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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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后来成了状元郎,那一朝皇帝的第一个状元郎。他去了华丽的皇宫,见到了那时的皇上。皇宫里住着一位美丽的皇妃娘娘,她爱上了那个年轻的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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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停止了哭,专心地看着我,母妃,皇妃娘娘为什么不爱皇上?就像您爱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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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摸她的小脸,孩子,那是一个错误,一个美丽的错误,总之爱上了,就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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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皇上恨不恨他的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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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恨,一点也不恨,皇上很喜欢很喜欢他的状元。后来,那喜欢,就变成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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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我习惯性地停住了,因为母亲给我讲这个传说的时候,也在这里停住过,我想也许是每个讲这个传说的人,都在这里停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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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状元呢?他爱娘娘吗?他爱皇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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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我把玉儿放下来,牵着她的小手慢慢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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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矛盾,他很喜欢很喜欢那位娘娘,也很喜欢很喜欢他的皇上,但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他觉得对不起他们,他不了解自己的想法。他整日整日地活在惭愧和自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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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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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后来他死了,郁郁成疾,很年轻很年轻就死了。他死了以后,娘娘就离开了皇上,一个人躲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有了孩子,那孩子长大了,生得很漂亮很漂亮,像她,也像当年的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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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孩子遇见一个小姑娘,他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姑娘,可是她成了后来的皇上的妻,做了皇后。他也住进了皇宫,成了一个王,他们都没有发现,他们,和上一代的人,好像,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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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我又停下了,我想起母亲那一头美丽的深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蓝色的光,我想起当年那个迷一样消失了的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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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在扯我的裙摆,母妃,那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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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大家都死了,那个娘娘,皇上,后来的皇上,后来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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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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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死了。我蹲下身去,玉儿,不管你哭还是不哭,人,总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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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看着我,突然扑上来抱紧我的脖子,母妃,你别死,玉儿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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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得有点无奈。唉,别怕,母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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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来的时候面前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长发微束,腰间佩着把雪白穗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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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拍玉儿的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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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玉儿抢着回答,泽北玉,嗯……仙道玉,流川玉,三井玉——母妃说我有好多好多的姓,就跟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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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是抬头看着我,我看清他的脸,竟然分不出年轻还是老——似乎,要比我年轻,却又似乎,比父亲还要苍老。他的几缕头发散落下来,在晨光中透出玄妙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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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父亲说,有母亲那样颜色头发的人,是天上的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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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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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的父亲去世了,我来走走,他年少时曾常常来走的地方……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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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冲着我微微笑了,转过身去,抬头,白衣如雪,突然间我竟又觉得他的头发,也应该是那个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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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看看,我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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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才发现身边是熟悉的精致的三排小楼,五彩的灯笼在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那看过了无数次的漂亮的牌匾在眼前一瞬间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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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觉回头,白衣人已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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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莫名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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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不是我瞧见了,你念了一世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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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拽着我的衣摆,指着那牌匾上娟秀而劲挺的两个字问,母妃母妃,那两个是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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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弯下腰去抱起她,说,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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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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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把脸贴上她热乎乎的小脸,看着长街模模糊糊的尽头,说,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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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世间最美丽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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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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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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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篇的五部加终章,再加番外,放在一起数了下,六万字出头。这个数目看起来貌似也不怎么大,不过却也是我迄今为止填过最多字数的一个坑了(大概),而且无论如何……它,它它……它完结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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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得泪流满面,替自己撒花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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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于是觉得有必要做一个交代,尤其是结尾的第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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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第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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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一部确实是匆忙写完的,而且前后文风可能变化很大,因为毕竟相隔很久,我是真的差点在这结局前方这么近的地方弃坑了的(说到这里一定要感谢kirsten大人,如果不是在爬墙的道路上巧遇了这位偶像,我可能真的没法再拾起这篇来)。最后填上的部分,本来想是不是多花些时间好好琢磨琢磨了再写的,但是想横竖是相隔了那么久,再怎么认真找感觉恐怕都是徒劳,不如速速填满,好过夜长梦多。最起码,这一切的发展和走势,最终还是按照我当初的设计,没有走偏了去,这点还是比较满意的了(可能是因为早就先将这篇终章写完了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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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结尾的时候我一边觉得自己太罗嗦,一边又担心情节交代得不够清楚。本身第五部就已经超出计划一节了,而最后多出的那一节也是超长版的(难得的5K)……饶是这样,我还是把彩子讲的那个秘密全部省去了没有提到一点具体内容。所以各位可能会看得比较迷糊,但其实彩子说的那个秘密,就是番外《往昔》中所讲述的那整个故事,关于三井凌、流川诚和仙道清、仙道直之间的事情,也其实,就是三井、流川、彩子和仙道这一辈人的上一代版。结尾我让彩子将那个秘密讲了出来,就是想让流川走得踏实、让三井心中明白,因此这一代人继续了上一代人的孽缘,却不会再传去给下一代;终章中流川思的女儿仙道乐,最终不再有蓝色的头发,正是我想借此暗示这孽缘由此的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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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末尾处彩子的死,也被我用两个孩子的哭声一笔带过,事实上如果再看前文的话(大约是舞之章的某节),有提到过她用生命发誓不泄漏这个秘密的,因此她是服了毒药才去讲那个故事;而她出去外殿之后,又将三井才是两个孩子生父的秘密告诉了思和念,正是因为她不愿在这个世上留下任何的谜和遗憾,对我来说这正是彩子的个性所在。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有后来流川念尊封三井为上皇一说,也才有流川思让女儿记住三井这个“家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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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整篇作品,从头至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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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开这个坑的目的,其实纯只是为了一种文风的尝试,并没有什么明确想要表达的东西。换句话说,也许我只是想看看,将三井、流川、仙道和彩子等人,放在这样一个飘摇虚幻的背景之下,会有怎样表现,怎样的纠葛。如今完成了回头再看,发现后三者都刻画得比较满意,唯独小三的个性,好似被我写没有了……我,我对不起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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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对不起的两个角色,一位是牧,一位是藤真。一个过于脸谱化、炮灰化了,而另一个则是写得偏弱气——这都是我早期写文的毛病了,不知最近有没能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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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日后我还有精力和信心的话,可能会再写两个番外:一个关于三井离开后只身行走天涯的故事,会比较轻松和洒脱些;另一个则会是牧藤,写一写这两个在海南起兵前的寻常过往,我会尽力重塑人物形象,也算是对这三位角色的一点小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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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被我写死的人,我对天发誓,全部是情节需要本人一点内疚感也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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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感谢大家,所有看这篇、看过这篇、在我爬墙的时候催过这篇的亲们,没有各位的鞭策和鼓舞,风华是永远也没有完结的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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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不怕再次被偶放鸽子的话,请期待作为报答的番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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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枫白露 于
9 z& l0 K4 k. o) u寿受主义——爱就是给他全部!
零七年一月二十三日 凌晨
作者:
xbmmjx
时间:
2023-6-14 21:33
啊,我怎么居然才看到这篇神文,太太笔触细腻,真的很美。这里面的咪酱真的好仙好仙。三井、流川、彩子、仙道、藤真、水户,啊都让人心疼啊~
作者:
金慧
时间:
2023-6-22 17:21
非常喜欢的一篇文。全文不提爱,字字都是爱。"不把他让给别人",这是只有枫枫才会有的霸气和决绝。造化弄人,人终将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作者:
樱桃小羽
时间:
2023-12-30 23:31
天呐!我一直心心念念想看的仙三/流三古装武侠au,居然许多年前已经有了!太太功力实在太强,我一口气读完了~ 为了结局也是唏嘘不已!实在是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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